傅一青是我见过最独特的人。他偏执决绝,但也心思细腻,原生家庭与成长经历让他如一只困兽,困在自己的矛盾与冲突中无法和解。他需要的不只是爱情和爱人的陪伴,更需要情绪的发泄,以及在一次次发泄中寻找到自己。所以画画对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有许多他无法说出口的言语,必须要因为公序良俗而克制自己的冲动,都可以在画布上得到很好的展现。
我知道他狠起来不顾自己和他人,甚至逼急了连我也阻挡不了,尽管我爱他,但这也的确是不得不解决的问题。想和他长远地走下去,不能伤害其他无辜的人是基础,我相信他能做到,我也相信我们都能做到。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的辅导员会来家里做客。
这位恩人一般的老师让我惶恐,我不敢怠慢,订了最好的饭店,但老师执意要在家里吃家常便饭,可是家里什么都没备,傅一青在学校,我在工厂,我只能临时买些鸡鸭鱼肉,快把楼下的小超市搬空。她是和傅一青一起到的,一进家就看到我系个围裙在忙活。傅一青招待着她,来我这儿看,我小声说:“大学了还有家访?”
傅一青看我一眼,说:“老师是来看你的。”
我一愣:“看我?”
他点点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她说的很突然。”
我们这两个刚组建家庭的小辈第一次迎来的长辈是傅一青的老师,我感到荒谬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肯定,这让我紧张的同时还有些许欣喜。直到最后的汤上齐,她才一边品尝一边说:“你想上学吗?”
我的筷子停了,傅一青的筷子也停了,我和傅一青对视一眼,不确定地问:“我?”
老师神色如常:“不要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点点头:“我没……想过。”
“来的路上我问了小傅。”她看着我,又看眼傅一青,“他告诉我说,你比他还小几岁,高中就辍学了,因为家里原因,或许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恋情。”
我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沉默。
“其实你那天来找我我就在想,什么样的人,会在几年后找到学校,只为了能让自己的伴侣继续完成学业。”她的目光很温柔,神情也很温和,但直视我的双眼,像是看到我的灵魂深处:“如果你不看重学习,现实地说,学历。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你托举你了的伴侣,谁托举你?”
我张张嘴,说不出话。片刻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他学习好,适合学习,我……”
“我没有想过。”我不再看她,笑了一下:“老师可能不知道,我以前上学也是逃课玩乐。”
她点点头,没有再说,一顿饭吃完,我收拾了碗筷,直到临走时,她在茶几上放了某一个学校的招生简章,才看着我们,“感情上的事我不做评价。但是在生活里,无论是朋友,还是伴侣,想更好的相互扶持,只有一个人进步,是不够的。”
傅一青送她要回学校,剩我自己坐在沙发上抽烟。
看着那份招生简章,我呆坐了很久。
第一百零四章
人类对感情探索的最深一步,也是最后一步,似乎就是爱。没了爱,好像就没有了一切,就能全盘否定所有他人与自己曾经付出的一切,却没有人探寻爱的阈值。
你曾经时刻关注我,如今没有这样做,爱是否在随着时间消减?
你曾经无条件站在我身边,如今没有这样做,是否已经不再爱我?
每个人都把自己圈在对爱的固定模式,希望他人像设定好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又都默契地认为某一瞬间被赋予的价值与意义就是爱的体现,当过往无法复刻,这份爱就伴随着失望烟消云散。
如同被我妈捡回家的那条小狗。它被养的白白胖胖,见到陌生人也毫不胆怯,摇着尾巴凑上前,仿佛造物主已经在它脑海里笃定了每个人都会友好地对待它,不会伤害它的信念。我却从它身上看到了自己,甚至是傅一青。与它而言我的母亲的确是个好主人,但我脑海中蹦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与质问,那就是为什么对一只狗都可以宽容,甚至是谅解,我的感情与我心爱的人却无法在这个家有一席之地。但这样的话我不会问出口,我料想到会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无措神情。
这样的问题是难堪与无意义的。我知道她对它是怜悯与同情的,一如我看到傅一青。每一条狗,每一个人,都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利,无论他的出身。我的母亲选择小狗,我选择傅一青。尽管我知道傅一青担心我与她们见面会心软、动摇,甚至是犹豫。但他不知道越是这样,我越会坚定自己,这与同情无关,只是我们两个小狗在抱团取暖。
傅一青的奖助学金如愿发放,车的保险我却刚交没多久,他说那就把钱存起来,我说你想不想重新提起画笔?他连忙摇头:“不要。”
“想还是不想?”
他沉默。
沉默就是答案,答案就是想。
我说:“人生短短几十年,我想看我心爱的人到底能有多优秀。”
他却看着我断裂的小拇指默不作声。
我说:“要摸一下吗?”
他依然沉默。
这似乎是他心里的一道坎,却不是我的,我心里的坎,是他消失那两年的境遇,和那一个星期精神病院的遭遇。我拉着他的手摸上来,他小心地触碰了圆润的断指表面,神情悸动,片刻后突然发声大哭。我紧紧抱住他,他哭的哽咽,泪水浸湿我的衣领。兴许是老天听到我的心声,让他自己说出了那些年的遭遇。
“我在精神病院的时候,真的认为自己有病。”他断断续续地说:“那些药很苦,我强迫自己咽下,觉得吃了药就不会再想你。我知道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的痛苦与悲惨也跟你没关系。我只是不甘心。我羡慕你,又想和你在一起,好像这样我也能变的更好。但我不想你因为我痛苦。”
“后来怎么想清楚的?”我引导他,他抿了下唇:“我梦见,你和别人在一起了,我站在你面前,你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请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崩溃了。”他心有余悸,“我受不了了,我要找到你。”
他看着我的眼,“杀了你,再自杀。”
我笑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我知道你跟家里决裂了,但是消失了。我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侦探,甚至找了秦湛和郑源。但是他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终于有一次,我去酒吧买醉,有一个侍应生上酒的时候,突然指着照片说,他见过你。”
“我顺着他说的地址来到现在这座城市,一边打工一边找你。也一直在骚扰秦湛。”他流露出理直气壮的神情:“我不信他不知道你在哪儿,你跟谁断联系都不会跟他断。可是他这个人真的很烦人。”他撅起嘴告状:“他嘲讽我,还同情我,我都想把他的嘴缝上。还是仇袭主动联系我,说其实你也一直在找我,就是看什么时候,以什么缘由见面。不过有条件。”
我竖起耳朵:“他让你干什么了?”
“什么都没让我干,让我找到你以后好好跟你在一起,不要再因为感情问题打扰他们,主要是秦湛,不知道他的脑子装哪儿去了,所有学科全挂,补考都得好几天。”
他没忍住笑出来,我也笑出声:“他哪儿有你十万分之一聪明。”
他的神情却在握住我的手时落寞下来:“对不起。”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说:“对不起没能早点找到你,如果我再厉害一点,你就不会被欺负了。”
我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他捂住自己的额头,惊异地看着我,眼眶还是红的。
这模样太可爱了,我连忙拿出手机抓拍,设成壁纸。他轻哼一声,“是不是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