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她流露出来的那点心悸太过明显,被椟玉捕捉到了,他走到李檀跟前,靠近她,小心地伸出手,似乎怕她拒绝一样,慢慢地牵起她冰凉的指尖。
椟玉握着她的指,明明面上还是一派镇定,手却那么凉,椟玉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指尖,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拦我的。”
然后微微俯身,正视着她的眼眸,用盛满了温柔的目光浸着她。“你会帮我的,我知道。”
李檀被他掌心的温度熨烫着,仿佛从中汲取了些力量,挣扎着抽出手,不待他惊讶,覆上椟玉的脸颊,回望着他,说道:“我答应你,一定守好这京城。”
话落时,她又成了曾经那个掌权多年、杀伐决断的训政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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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的军事方面参照的是明末与后金军的摩擦。
清太祖努尔哈赤与明朝征战多年,在宁远城(今辽宁省兴城市)遭到明督师袁崇焕所领明军的顽强反击,后金军备受重创。战无不胜的努尔哈赤至此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失利,且最终因伤而命丧黄泉。其继承人皇太极登基不久即对宁远城实施报复性进攻,但复遭惨败。于是,皇太极调整了对明战争的策略,利用骑兵对明内地实行飘忽不定的奔袭战。
清军频繁的入关奔袭战削弱了明朝的实力,使后金的财富总量迅速增加,增强了后金与明作战的经济实力。
这里参考的是奔袭战对明代国力的消耗以及对清军实力的加强,史实中并没有串通清军的记载,为出于情节的戏剧化加工,请勿代入史实。
捌拾肆、长相守
大齐少年天子将协八万大军,亲征北境。
当椟玉在朝堂上宣布这一决策,整个朝堂瞬间陷入死寂当中,接下来便如同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跪了一地的膝盖。
“万岁三思啊。”
“臣恳请万岁万万以龙体为重。”
……
一时间全是劝谏之声,上一次御驾亲征,已是三十年前,先帝就从未涉足战场过,更何况如今北狄凶险,万岁甚至都未大婚,又有先帝宠爱非常的幼子在京,如有个万一,这朝局将会大乱。
这些大家都难启口,可每个人心中都多少有此担忧,椟玉孤身坐在高堂上,见着众人先是噤若寒蝉,又如蝇聚拢,纷繁嘈杂,心中却什么反应也没有,殿门外的光透了进来打在青压压的地砖上照得耀眼,将众人的身影都渲染得模糊成一片,只能看见光怪陆离中无数张嘴在同时张张合合。
他却在此时出了神,在满堂的喧嚣中,他仿佛又看到自己第一日上朝,也是如此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从那泄着光的殿门外跨了进来,走上这至高的宝座。
他虽早熟,可一下子从落魄皇子成了万岁,连龙袍都是连日加急赶制出来的,沉沉挂在他身上,龙袍下摆涩涩擦过靴面。
椟玉并不害怕,也不慌张,他一步一步迈得极稳,只因他曾对自己许诺过,有一日,要让任何人都不敢再欺负他,不敢再欺负藏珠,有他在一日,便会护藏珠一日。
他当时不过少年,可越往那高座上迈一步,胸中野心便如春风蔓草生,他要这天下握在他手里,要这人臣都为他俯首,要万物屈尊于他前。
地上印了两道影子,椟玉垂眸看了看地上的身影,李檀满头的青丝都拢在珠翠高冠中,眉深唇浓,紧随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如此高贵又威仪。
半月前,他还在那小院子里,守着贪嘴吃多了桃子不克化的李檀,给她一下下揉着胃,还不时被她数落劲小了,可稍稍加一些劲,她就又嫌重了,按得她胃疼。
可到底是李家唯一的贵女,即便是在这深宫藏了几年,仍然有如碧刃出峰,锐不可挡,甚至比他更像要执掌天下的人。
椟玉抑制住自己回头的冲动,只默默往前走着,面色平静,看上去仍是一个还不太知事、仁厚敦方的少年,可从那时起,他心中便埋了卑劣的决心,他要居万人之上,要折断李檀的羽翼,要让她为自己所护,只能被自己所护。
那时椟玉还不明白,这卑劣的心出于什么,他只是直觉地想囚住李檀,后来才懂其中真意。
可如今,他要亲手将李檀折断的羽翼还给她,将这天下的权柄再次交给她,只因李檀是他唯一能信之人,唯一可托付之人,唯一挂念的人。
“朕主意已定,亲征之时,由太后代为训政。”议论未平,椟玉便又抛下了第二个决定。
等目瞪口呆的众人反应过来,便明白这大概是太后与皇帝两人已达成了协议,太后的手段众臣早些年都是见过的,由她来执掌京城事宜,便是定王留京,大概也翻不出多少声浪。
可……可这好容易让太后还政,皇帝便真如此放心再将大权交出?
可椟玉力排众议,定下了此事,亲率八万大军,点雍国公领中军大将军,引兵直驱北境,太后留守京城,代掌朝政。
半月后,椟玉率六军从京城出发,雍国公率余部前后相继,剑指北狄。
他出发的那一日,李檀去送了他。
万千兵马陈于城墙外,沉压压一片人影,一眼望之不尽,铁甲冰凉,寒刃朝天闪着孤光,李檀便要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地方,送她的椟玉走,奔赴那遥遥难望的边疆。两人相对站着,就这么望着彼此,中间只离数尺,却仿佛隔着京城繁花到铁马冰河。
椟玉扬起一个笑,如春风一样,暖融融的,那么光明而又坦荡,如同最初终于摘到石榴捧来她跟前的那个少年。他开口,“藏珠,等我回来。”他什么都不必叮嘱,什么都不必承诺,只这一句,藏珠都会懂的。
李檀望着她的少年郎,望着他眼中的波光,往前迈了一步,却是错身而过。
只是,在擦身之际,在重重宽袖之下,十指微错、收拢,贪恋这一时温暖相依,藏珠的眸子被天光染得微微亮,泛着一片琥珀色,她今日散了发,风扬了她的头发拂到椟玉的脸庞。
她不能拥抱他的爱人,不能与他并肩,不能吻别,不能让人看出痕迹,那便让这青丝替她如愿。藏珠觉得想说些什么,想告诉椟玉她此刻她心脏里汹涌而来的情绪,可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藏珠和椟玉之间,什么都不用多说。
于是她只说了一句。
“我等你回来。”
捌拾伍、石榴
大军开拔,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乌压压得绵延好长一片,徐徐向前行进,此一去便是天长路远魂飞苦,万里关山难渡。
李檀站在城墙上,远远望着被护在中路的明黄色旗子,白日的阳光照得她有些张不开眼,可她却还是站在那里看着,散开的发被高处喧嚣的风吹得四散,乌黑的发丝绕在唇上,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整个人被照得有些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凌风而去。
直等到再也望不见那片明黄,李檀拢了自己的发挽了上去,转身而去。
第二日,太后便正式开始代为训政,她原来执政时手段从里狠辣,对朝事把控极严,众臣心里都有些犯嘀咕,不知道这个训政是个什么路数,太后与皇帝关系到底如何,居然这样放心就将朝政交给了太后,要知道太后可是出身李家、掌权多年,如今重得权柄,皇帝无子又亲征在外,她心中到底如何想的,可会……
李檀却不管众人脸色,甫一训政便立刻着手新政事宜,要求加大执行力度,原本行刺一事为新政埋下些非议,可如今皇帝离京,那些非议也就有些落了空,而李檀父亲当年的政绩有目共睹,如今她以强硬的姿态要求此事,反而显得底气更足。
也有人想再推一推,太师出列劝谏道:“太后,如今皇帝离京,万事以亲征为先,是否应该暂缓新政,在后方全力支持为佳?”
李檀勾了点唇角,居高视下,“你的意思是,哀家心中不顾及皇上?”
如此直接的话一下子让太师没了声音,还没等他回什么,李檀又朗声说道:“哀家与皇帝母子情深,多少年来相依为命,正是因为如今皇帝亲征,哀家受皇帝之托,承先父之策,越是这样的关头,便越不能放弃新政,只有新政立起来了,才能让国库丰盈,才能保证这仗打得顺顺利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