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悲切,时局害人不浅,叫人死后尚且都不能够安息。
在?距离城门处还有一公?里远时,就能看见?那边萤火冲天。光彩流转间,整座城池仿若一盏明灯,大肆破开夜幕的昏暗,将半边天幕映照得犹如海市蜃楼,好看到?像梦里才会出现的瑰丽盛景,让人不敢贸然接近。
连星茗步子越来越僵硬、迟疑,半晌扭过头问小荷,“连云城夜里不是不点灯么?”
小荷软软道:“过节时会点灯。”
连星茗从来记不清节日,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又问:“今日是什么节?”
小荷:“今天不过节呀。”
“……”修士耳力极佳,能够听见?城门处时不时有人在?高?声?喊叫:“迎白羿将军回家!”
“舍得点灯的人,都将灯取出吧,火光越亮,他看见?的可能性?便会越大。”
人头攒动,夜风寒凉,聚集的人多了,空气中也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连星茗第一次发现,原来油灯的气味也能够这?么香甜。他对于油灯的唯一印象,就是当初被关押在?梵音寺时牢房里的那盏灯,每一个人走?进来时,衣袍掀起?的风都能让烛光战栗颤动,那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一段十分黑暗的记忆。
走?上木板桥。
过桥。
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白羿的脚步半点儿?未停,站定在?城门之下?。
显然百姓也瞧见?了他,兴奋地呼朋唤友,招手示意。有人高?高?提起?手中的灯笼,在?空中摇摆,很快又有其他人接连效仿,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城门内仿佛有半面银河星空倾泄而下?。在?连星茗颇为复杂的注视之中,白羿不再停留,一步便跨过了城门,过门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形映到?了光中,仿若有莫大仙缘加身?。
这?只是一瞬间,再细看时,白羿的身?形变淡了,隐隐呈现出半透明之状。
连星茗猝然停在?了外面,不自觉后退半步。他下?意识为白羿感到?高?兴,可紧接着?心里又产生一种莫大的不舍,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该说再见?了。
突然十分后悔。
取出鬼玉时,白羿明明有话没有说完,可他当时心绪繁杂,没有给白羿道别的机会。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的某次宫宴,白羿在?宴席上悄悄给他与皇姐使眼色,将他们拐带出宴席后寻了个没人的小角落,从腰封中取出手帕包好的马奶糖糕,挤眉弄眼道:
“我一瞧你俩都没怎么动筷子,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还非要装皇室体面。再饿下?去直接晕倒更体面!幸亏带森*晚*整*理了点零嘴进宫,吃吧,我的大少爷和大小姐,没有我你们可怎么办啊。”
白羿有一次还调侃他们二人,说如果自己哪一日死了,他们二人指不定也活不了几年,惹来他们的一阵骂声?与嘲笑。
谁知道不久之后,一语成谶。
“二殿下?。”这?一声?唤声?轻飘飘的,连星茗陡然回神,险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愣愣抬眼,看见?白羿的身?形变得更加透明,朝着?城门外踉跄转身?,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像在?说:
过来。
万众瞩目之下?,他的脚步像生了根,死死陷在?地面里。无形之中有无数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脚踝,令他动弹不得,城门里很亮,漫天星河仿佛距离他十分遥远,可他感觉不到?温馨,只觉得那里面看起?来像起?了火。
一场焮天铄地的燎原烈火,活活烧死了他的皇姐与佛狸数万精兵猛将,也困住了他。
“二殿下?!”白羿又是一声?唤,这?次语气焦急了不少,想要走?过来。可是他膝盖以下?已经化为虚无,踉跄着?要向前扑倒。
连星茗身?体动作快过大脑,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跑进了城门,抬臂接住了白羿。
胸腔一阵又一阵地发烫,双手有明显的麻木刺痛感。他眼眶泛红,后知后觉向后看。
一道被他设想得非常、非常高?的门槛,真正跨过后却发现,好像……
也不难。
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终于从肩头滑了下?去,不再压得他难以呼吸,身?体随之变得轻盈许多,这?种畅快感许久都未曾体会到?了。
他转过头,又看见?白羿定定的眸光。
本以为白羿会质问为何当时他连告别都不愿,仓促取出了鬼玉。哪知后者只字不提,颤抖着?手摸索着?,递过来一枚玉佩。
这?原本是宿南烛的玉佩,上面甚至还刻着?个象征身?份的“宿”字。
不止连星茗,就连系统都觉得这?枚玉佩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唯恐它?被傅寄秋看见?。因此前些阵子白羿夺走?玉佩后,连星茗一直没讨还。
白羿当时看见?“宿”字也大惊失色,愤慨着?说要拿走?销毁。
想不到?竟在?这?个时候还了过来。
“你说人啊,怎么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只听说过当臣子的敬畏主子,哪有心疼主子的。我小时候看见?你和长公?主总是闷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大宴之上宁肯饿着?肚子都不多进食,我知道你们有理想有抱负,你们是自愿约束自己的,可我还是觉得你们好可怜……”白羿自嘲般笑着?叹了一口?气,声?音断断续续的,“所以每次在?宫外看见?适合你……和长公?主的饰品,就忍不住买下?,送给你们。我意识尚未清醒之时,就迷迷糊糊看见?,有好些适合你的……咳咳!咳!”
说着?,白羿突然剧烈咳嗽,整个身?体都在?战栗,每一次咳嗽都宛若一股外来巨力冲击着?铠甲,要将黑金铠甲撕裂。他不知不觉断了这?个话头,摇头没再说下?去。
连星茗却猝然间听懂了。
那日白羿过桥,跟个土匪似的将连星茗浑身?行头夺了个干干净净。发饰、束带、腰带……瞧见?一件便抢一件,看见?新?的又将上一件扔去,最后留下?的只有这?枚玉佩。
白羿认不出他,但身?体的刻板记忆显然还在?。看见?适合他的,就想弄来给他。
“别说了……”连星茗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只觉得心脏被人紧紧攥住,按到?了一盆酸水当中,想哭哭不出来,难受得紧。
白羿闭上眼睛,笑道:“二殿下?,你再仔细瞧一瞧上面的字。”
连星茗这?才低头仔细看。
在?伤疤横纵交错的手掌心中,玉佩盈润透彻,镂冰雕琼。原本正中央被一个苍劲美观的“宿”字占据,而今这?个字竟不知何时被人强行磨去,取而代之的是新?刻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看清楚这?行字的一瞬间,视野顿时被泪水模糊,觉着?惊喜又意外,他禁不住噙着?泪笑了出来
在?他们二人还很小很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