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大着胆子撩开车帘,冲那马倌喊:“去华阳道!”喊罢再回头看秦煜,见他神色不变,一颗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秦煜也抬眸,打量了她一眼,布衣上粗糙的绣花,髻上别着的一朵破烂的绢花他都看在眼里,最后目光落在她沾了灰尘的膝盖上,想起她方才那一摔,心里分明怜惜她,口里说出来却是嘲讽的话,“侯府的规矩拘着你,你还有个样子,一离了府,你便连个样子也没有了。”
秋昙垂眸看了眼自己,一身老气横秋的粗布衣衫,因摔倒而沾了污渍的手掌和膝盖,以及袖子上的汗渍,确实不堪,再偏头看秦煜,只见他一身雪白的绣松风鹤韵的宽袖长袍,眉目清朗,肤色瓷白,俊逸出尘。
坐在他身旁,她觉着自己就是个乞丐,恨不能扒拉道地缝钻进去。
可这一切不都拜他所赐么?是他扣下了她的体己首饰,她才沦落到被兄嫂欺负的境地,拿人钱财等于取人性命啊,他不知道么?
秦煜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不堪,就为了等她服软,痛哭流涕说一声“求二爷您让奴婢回去伺候吧!”
然而秋昙闭紧了口,一声儿不言语,原本她是想求的,可秦煜在气头上,现在求他不是好时机,万一拒了往后更开不了口了。
是而,两方尴尬地沉默着,直到外头传来嘈杂的人声,秋昙撩起车帘,只见两屋之间的夹道里,围着一群人,正对着六七个男子指指点点,其中便有被打得鼻青脸肿骂骂咧咧的陆春生,另有两个侯府长随正同几个身形壮硕的男子拉扯,不多时便将几人制服了。
秋昙喝命停车,这便提着裙摆小心翼翼下了马车,上前拦住陆春生问怎回事。
原来陆春生一来便单枪匹马地进了仓库,与人打斗,双拳难敌四手,险些便让捆了,危急时刻两个侯府长随过来相帮,这才没吃大亏。
秋昙心知是秦煜派的人,于是上前朝马车里的人一福,“多谢二爷出手相助。”
陆春生见秋昙行礼,知道侯府二爷就在马车里,忙上前打千儿行礼,“小的给二爷请安了!”
秦煜光听声儿便能听出陆春生的谄媚,他最不喜应付这样的人,于是吩咐马倌:“走!”
马车转了个向,立即扬长而去……
陆春生目送那华盖马车驶出街角,尴尬地生挤出个笑,嘴角的血口子更裂开了。
接着便有官差过来,一番询问后,便将卷入此案的人都带回衙门问话了。
……
当日,秋昙她娘和嫂子得知消息,都回家来了,秋昙同二人细说了当时情形,徐氏急得抹眼泪,秋昙她嫂子也哭,“当初我便不让他同那几个做生意,他不听我的劝,这下好了,到底栽在他们手上,一百多两银子,要拿去京郊买田,少说也买得了二十亩。”
徐氏白她一眼,心道他就是听了你的劝才放着好好的茶楼不管,跑去同人做什么香料生意,如今你还有脸说当初?不过这话徐氏只憋在肚子里,不好明说。
正当婆媳两个急得要上衙门时,院外传来陆春生的叫门声,她们对望一眼,立即欢喜地跑出屋去开门……
门一拉开,便见陆春生鼻青脸肿,身上的衣衫也被抓得丝丝缕缕,徐氏的眼泪更止不住,轻抚他脸上的伤,“儿啊,怎的同人打起来了,可疼得怎么样?”说着又啐骂坑骗他的那几人没良心,该砍头,秀芹则埋怨他没看不清他们的为人,傻傻的上了人家的当。
秋昙在旁站着,哭又哭不出来,尴尬极了,只好回房去拿药酒。
然而陆春生却好似很高兴,昂首挺胸道:“你们不必怕,衙门会为咱们主持公道!”
“哼,衙门,便是查出来也得盘剥一层,真到咱们手里,一百两也只剩五十两了,”秀芹冷声道。
“盘剥,绝不能够,今儿那些衙役可是拿我当爷爷一样待,”陆春生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撒开腿在院里的石矶上坐了,“我同你们说,那张廷尉,平日对咱们平头老百姓多臭的一张脸,办个案子十天半个月没点响动,今儿一见了侯府的长随,他竟哈巴狗似的黏上来,陪笑着请我们到偏厅去坐,还命人看茶,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我真想不出来堂堂廷尉大人,能伏低做小至此。”
“方才丫儿同我们说了,是二爷派的人,没成想他连自个儿亲兄弟都不搭理的一个人,竟会来相助你,说起来还是看的丫儿的面子,”徐氏道。
这时秋昙端了药酒从房里出来,正对上三人的目光,她面色微滞,觉她娘和嫂子的目光别有意味。
陆春生哼了声,肿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露出轻蔑之色,“连个奴婢也做不好叫赶出来,若仍在侯府,靠上二爷这座大靠山,往后再有个什么事儿,我便不必点头哈腰地去求人了。”
秋昙一脸震惊,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帮了他不道句谢也就罢了,竟还怨她没抱紧粗大腿好让他将来跟着沾光!
徐氏见状,忙含笑着走到秋昙面前,岔开话道:“丫儿,你这药酒是从八宝柜里拿的么?”
“是啊,只是有条蜈蚣掉进那酒坛子了,我想着这药酒应当不能用,”说着把药酒都洒了。
她端过来的,宁肯倒了也不给他用!若是他日这姓陆的再有难,她就在一旁拍手叫好,如此才对得起他的无耻。
第120章 大骂
因陆春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官司上他又占理,徐氏放下心来,次日便回侯府伺候了。
平日里看不惯她倚老卖老的婆子们,听说了此事,都来揶揄她,明面上骂那起子贼人伙同行骗,其实暗讽她儿子傻,也做过几年小生意的,竟还会教人骗去。
不多时,底下人嚼舌根的话便让秦昭的小厮听去,紧接着秦昭也得知了。
自从乞巧节那日后,他便被周氏派的人看着,每日坐牢似的,今日听见这事儿,他起了玩兴,又想到秋昙,更是心痒难耐。
不知为何,秋昙原先在汀兰院时,秦昭虽爱她的美貌,却并不十分想要她,她去了听风院后对他爱答不理,他反而心爱得紧,尤其她还伺候秦煜,自己若能把他身边的得力丫鬟弄到手,岂不说明他比秦煜更得女子喜欢?
于是,他唤了小厮成仁过来,吩咐他拿二百两去廷尉衙门打点,如此,他好借此案拿捏住秋昙她兄嫂。
陆春生等了两日,没见衙门的人来传唤,便自己过去了,谁知今日的张廷尉又换了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嘴脸,他只得在人家面前装孙子。
再回到家时,陆春生脸色极难看,秋昙见了,只躲着他,自回房里绣花,连晚饭也没去用。
然而,入夜后,秀芹从侯府回来,陆春生便开始摔摔打打,秀芹忙去敲秋昙的门,拉她过去正屋劝劝她哥,说他哥从衙门受了气回来便发疯。
二人去到屋里,便见陆春生拍着桌子骂骂咧咧,“我怎么发疯?是那廷尉看人下菜碟,狗眼看人低,前儿见着两个侯府长随,口口声声说这案子不必审,是我占理,不仅要替我追还银子,还要把他们下狱,今儿却改口了,说此案还需斟酌,他斟酌个屁!”
秋昙不由纳罕,这案子摆在明面上是陆春生受骗,人证物证俱在,况且侯府长随亲自押人去的,他们得给侯府面子,顺手推舟的事儿,怎么两日功夫便全反过来了?
定是有人在背后做手脚!
秀芹叹了口气,挽着秋昙的手肘,央求道:“看看你哥这样子,你快想个法子吧!”
秋昙并不愿给他们想法子,可她也不想夜里闹腾得睡不着觉,便道:“嫂子在侯府也认得些人,其中必有与廷尉衙门打过交道的,使几个钱去打听打听有谁在背后保那几人,再对症下药便是了。”
这法子秀芹不是想不到,可她不愿花银子,也不愿欠人情,于是陪笑道:“我一个厨下打杂的,能认得什么人,不像你在主子跟前伺候,前儿二爷不还看着你的面子帮了你哥一把么?”
秋昙明了她的意思,想到前儿陆春生斥她没用抱不住秦煜的大腿,这便冷笑着抽出自己的手道:“我是个没用的,伺候不好主子,这不是叫二爷赶出来了么,难道还腆着脸去求他?”
“没有二爷,还有三爷嘛,三爷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啊,”秀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