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主子等丫鬟的道理,秦峥向秦煜拱了拱手,这便告辞回自己院里去了。
不多时,果然一辆马车过来,停在府门前,那并非侯府惯用的蓝呢顶的马车,几个奴婢从马车上下来,其中并无秋昙,倒多了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这是秦家本家亲戚秦伦的婆娘,在秦府谋了个买办的差事,极少来内院,关于秦煜暴虐的种种传言也都不曾听闻。
今见秦煜,她忙上前行礼,将方才之事向他禀报,“奴婢本要家去的,路上遇见府上马车坏了,二爷您院里几个姑娘淋得落汤鸡一样,便都载了来,还有一个在醉香坊前避雨,若奴婢这车上有容余,定把她也带上。”
冬儿看不惯这婆子的谄媚样儿,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赏给她,命她快去。
绿浓等人浑身淋淋沥沥,狼狈至极,皆不敢抬头见人,只离得远远的回话,“二爷,秋昙姐姐还在等着呢,可要再派一辆马车去?”
秦煜瞥了眼守诚,守诚会意,这便下去调车马了。
他怕秋昙出什么事,本意是要在这儿等一等她的,可转念一想,她今儿才在王府里对不相干的男子投怀送抱,自己还甘心等她,岂不更纵容了她,又兼冬儿劝他道:“二爷,回吧,您不走,绿浓她们不好先回,您瞧,她们衣裳都湿透了,况且,您犯不着在这儿等,府门口人多眼杂,您恤下,他们还以为您与秋昙怎么样呢,回头什么花样都能编出来。”
秦煜很以为然,这便领着一众人回听风院了。
一回到院里,各人便回房换衣裳,冬儿先就要给秦煜换,秦煜见她湿了个袖子,怕她冷着便命她先换,待她换下了,自己才换。
此时外头的雨声已小得多了,只听得见屋檐下的滴水声。
秦煜拿着本《六韬》,在明间里的八仙桌前坐着,随手翻看,并吩咐冬儿,秋昙一回来,立即传进屋里说话。
大约两刻钟后,秦煜听见院里有动静,从书里抬起头,“她回来了?”
冬儿隔帘禀道:“回来了,浑身湿透,正要回屋换衣裳呢。”
“不必换衣裳,让她过来,”秦煜继续低头看书,他就是要冻一冻她。她大约不知道,方才在王府里,她同赵文贤说话便很寒他的心。
有光自门口照进来,劈开一个四方的亮框,一瞬又熄下去,接着便听见穗子打在门框上的响动,那墨绿的穗子还是她挂上去的,她走过来了,软鞋里想必装了不少雨水,每行一步都能听见叽叽的水声,终于那水声近了。
“二爷?”秋昙在他身前站住了,两手放在小腹前,手指头打结。
秦煜没听见一样,继续看他的书。
秋昙心虚得很,不敢多言,只静立着。
她知道今日之事不同以往的小打小闹,这是把侯府的脸面丢到王府去了,最后还劳他来解的围。虽然这事儿与她无干,可在他人眼里,她就是罪魁祸首,这会儿秦煜大约很想打她一顿板子吧?
秋昙等着,等到身体都打冷颤了,秦煜才终于抬起头,淡淡的一句,“冷么?”
“冷,”秋昙低眉颔首。
秦煜的目光不由自住落在她身上,夏日的衣裙单薄,淋湿了贴在身上,显出玲珑的曲线,只粗略的一眼他便迅速调开视线,声音也不自然了,“方才王府里,你同文贤说了什么?”
问她跟国公府三公子说了什么,难道他真看见她跟他搭讪了?
“奴婢没说什么,只是觉着他像奴婢的幼时玩伴,便过去问了句,”秋昙说着,双手抱紧胳膊,她确实有些冷了。
秦煜哂笑,冷冷吐出两个字,像两颗钉子钉在秋昙身上,“说谎!”
秋昙摇头,倔强道:“我知道在二爷眼里,奴婢的话都不可信,可这回奴婢绝没有说谎!”
第81章 借刀
“那你故意摔在他面前,是为的什么?偷他的玉佩?”秦煜面容冷肃,直盯着她,漆黑的眸子像黑曜石。
“绝没有!”秋昙微扬起下巴,坚定道:“奴婢爱财,也取之有道,怎会行偷窃之事?那玉佩奴婢见也没见过,奴婢这儿,”秋昙指了指自己腰侧,“挂的是个小葫芦,不是什么玉佩。”
秦煜瞥了眼,他也记得秋昙腰间常挂一个小葫芦,况且有谁偷了人家的玉佩还挂在身上呢?
其实秦煜在闹了那一场后便想明白了,玉佩不会是秋昙偷的,他喊她过来,不过是想知道她与赵文贤究竟有什么干系,他能察觉到她走向他时那种小心翼翼,是对旁人从没有过的。
他方才一直在心里拿赵文贤同自己比,不得不承认,单凭这双腿,他便永远永远地比不上他。
其实他很清楚,才学啊家世啊,都是虚的,有什么比一个康健的身子更要紧呢?他时常认为秋昙既无才识又爱说谎,是个卑贱之人,时常又觉自己比她更为卑贱。
便是有一日秋昙与他有什么,那也是看中了他的财富家世,她不会爱他这个人,连血亲也不爱他,何况是秋昙?
然而这些话,他怎么说出口?
秦煜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处,抬眼冷冷瞧着秋昙,故作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今日之事便揭过了,往后谁也不许再提,可秋昙,你别仗着……”他顿了下,继续道:“你别以为我真不敢罚你。”
秋昙惊得瞪大了眼,本以为要打一顿板子,这样轻飘飘的就过了?秦煜这么好说话?
她像捡了钱一样高兴,忙忙朝秦煜行了个礼,“多谢二爷,往后奴婢一定小心谨慎,尽心侍奉您!”
“若再见到文贤……”
还不及秦煜说完她便盟誓般伸出三根手指,道:“绝对不靠近他五丈之内,绝不同他多说一句话,不,一个字也不说,否则便让奴婢吃饭噎着,喝水呛着,日日失眠做噩梦!”
秦煜很满意,他抿了抿唇,低下头拨拉书页,淡淡道:“退下吧。”
秋昙又是一礼,这便欢欢喜喜退出屋子,走到檐下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冬儿见秋昙的脸色,便知秦煜又放过她了,她恨得牙痒痒,撩帘进屋,刚要说什么,秦煜先就吩咐:“给绿浓她们传话,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能再提。”
“可二爷……”
秦煜摆手,“下去吧。”
冬儿深吸一口气,应了声是,便撩帘退了出去。
方才回程的马车上,秦煜让秦峥约束奴婢,不许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时,她便隐约猜到他会放过秋昙,可她想着,至少应当打一顿板子,呵斥几句吧?没成想竟连句重话也没说,他心疼她到如此地步了么?
冬儿双眼泛红,大步走向东厢房,没见绿浓等人,便去了灶房,果然见二人在灶前烧火,而厨娘李妈妈正熬着一大锅姜汤。
这是老太太小厨房里的老妈妈了,想必听风院的风吹草动她都会禀告老太太。
既然二爷不舍得,便让老太太收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