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渐次点亮两掖蜡,灯火通明,老太太由莺儿扶着,缓步走到秋昙床前,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莺儿撩开海棠花帐一角,老太太往里瞅了眼,摇头道:“这孩子,要说没造化吧,又有造化,叫你这万年铁树都开了花,要说有造化,又没造化,好端端的就这么睡过去了,”说着,看了莺儿一眼,示意她放下帐子。
秦煜喉结动了动,没言语。
老太太从手围里伸出手来,拍了拍秦煜的脸,疼惜道:“瞧瞧,瞧瞧,都几顿没用饭了,这怎么成呢?凭他什么事,凭他什么人,都不值得你这样糟践自个儿,”说罢看向莺儿,“快去告诉李妈妈,熬一碗皮蛋瘦肉粥来。”
莺儿应是,立即退下去办差了。
屋里便只剩下祖孙二人和躺在床上的那一个。
“祖母,”秦煜忽而出声,因太久没开口,声音干涩喑哑,“幼时慧觉和尚为我批命,说我是天煞孤星,克父母妻儿,我先还不信,如今……”
“怎么?如今倒信了这一套?”老太太拨拉着红珊瑚手串,肃道:“她一个通房丫头,连个妾还没挣上去,算你哪门子的妻,你不要多想,便她真有什么事,也不同你相干。”
秦煜摇头,“是我威逼了她。”
老太太眉心一紧,心想难道秋昙不识抬举,不愿伺候他不成。
正忖着,便听说“老太太,粥来了。”
只见莺儿掀了帘子进屋,手里端着一富贵花开红漆托盘,其上放了个唐三彩大碗,盛着满满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老太太伸手接过来,亲自捧给秦煜,“你快吃了,你不吃,祖母今儿也吃不下饭。”
如此,秦煜才不得不接过那碗粥,做样子吃起来。
“这才是了,”老太太舒了口气,手放进手围里暖着,道:“如今太医看过,外头的大夫也看过,都不知是什么病,不如就试试祖母的法子。”
“若是些坑蒙拐骗的和尚道士,便罢了,”秦煜道。
老太太笑道:“你常说道观庙宇里神佛没有,骗子不少,我今儿要说的这尼姑却不然。”
原来水月庵里有个丘尼,法号孝同的,最能驱邪治病,听说原先定国公府的老夫人有腰疾,吃药吃了几年不见好,后吃了她一道符水,便能起身了,因此许多达官贵人府上都爱请她去,渐渐她在京城有了名头。
且这个丘尼出身也不凡,原是京城首富万家的女儿,生得最伶俐最漂亮的嫡小姐,可因太过耳聪目明,眼里耳里常见些旁人见不到的东西,不胜其扰,这才在十岁那年出了家。像这样的人,真缺银子了,往自己本家走一趟,笼络的银钱便够她一个尼姑庵几十号人十几年的吃用了,不至为几个香油钱骗人。
秦煜本不愿让那些江湖骗子脏了听风院的地,也不愿他们搅扰秋昙的清净,可听老太太这一番话,心里却有了几分动摇,毕竟大夫都束手无策了,只能信一信鬼神,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样才是,快把粥喝了,喝了粥便去歇息,这儿让绿浓几个守着,不然明儿秋昙好了,你却病了,”老太太又劝。
秦煜怕老太太忧心,只得应是,随后他强喝下半碗粥,由守诚伺候着回房沐浴歇息去了。
……
第229章 苏醒
次日一早,秦煜净面漱口后便立即去了秋昙屋里,此时翠袖正蹲在床前,细致地为秋昙擦脸擦手。
秦煜问昨夜可有什么事故,翠袖如今更怕秦煜,站起身退后几步,手里揪着湿帕子,弱弱应道:“没有,姐姐昨夜没醒过来。”
秦煜摆手命她退下,秋昙便端着水盆忙不迭退出屋子。
秦煜默默看了眼床上的人,随后撩开帐子,去探她的鼻息,把她的脉……
发觉秋昙的气息脉息都较昨日更弱,他不觉心头一紧,又命守诚去请李太医。
不多时李太医来了,把过脉后,他向秦煜直言:“若明儿还没好转,便不中用了,早些预备殓服棺椁要紧。”
秦煜心伤难忍,独自默了好一会儿。
如今他就等着那所谓的丘尼了,真是每一刻都在煎熬,怕她不来,又怕来了治不好,那便再没指望了。
午时,老太太亲领着孝同丘尼过来了,翠袖和李妈妈等人都跑出来看,只见那尼姑四十岁左右年纪,身量纤长,面如菩萨,一身圆领方襟的海青,斜挎同色布袋,宽腰阔袖,行走间从容自若,道骨仙风。
秦煜也由守诚推着出了耳房,过来拜见这尼姑,这尼姑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即把眼睛看向秋昙的耳房,道:“那姑娘此时正在这房里?”
“正是,”秦煜回。
孝同丘尼两眼定定望向那屋子,良久,道:“两个月前,这姑娘出府,去过京城的东南方向,在那儿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是……两个怨气极重的吊死鬼,一对双生姐妹,她们缠上她跟到了这里,从此她便体虚不受,失眠多梦,寻常小病小灾也拖成大病大灾,不过幸而这姑娘身子骨壮,又心思纯净,才挨到今日。”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奇,尤其绿浓,她是跟着秋昙等人一起去馒头庄的,当日秋昙遇蛇,做噩梦梦见一对吊死的孪生姐妹这事儿,她都知道,若无人告诉这尼姑,她自个儿算到的,那真真是个神人了。
秦煜也诧异,然心里却想,定是这尼姑误打误撞猜着的,不足为奇,于是他问:“她已昏死在床上三日了,师父可有法子救她?”
那尼姑道:“待我去收了那两个冤死鬼,”说着,缓步往秋昙耳房里去。
一众人也跟着去看热闹,秦煜行在那丘尼身后,不住地打量她,心中仍不相信,在他看来,出家人当修身修心,装神弄鬼的都是骗子。
十来个人簇拥着那尼姑来到床前,秦煜因怕挤着秋昙,便命翠袖和莺儿等人退后些,老太太也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独他在秋昙床前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秋昙的手。
这一幕,众人都看在眼里。
近来秦煜做的事,与往日的那个冰冷又暴躁的主子简直判若两人,今见他在大庭广众下毫不避讳地握着秋昙的手,大家便都知道秋昙在他心中是何种分量了。
那尼姑用食指点住秋昙的额,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从布袋里掏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青铜八卦镜,往秋昙脸上一照。
只见秋昙眼皮子微动,渐渐双眼张开一道缝……
“醒了!姐姐醒了!”翠袖激动道,众人立即凑上去看,只因主子在旁,都不敢说话,只又惊又喜地望着秋昙。
秋昙觉自己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再睁不开了。
那一个梦来来回回做了七八遍,躺在床上整整三天,她脑子里便像灌了浆糊,也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了。
她想着,应当是梦吧,不然老太太、秦煜、还有个不认得的尼姑怎么直勾勾盯着她,还有翠袖、绿浓、莺儿和张嬷嬷等人也都兴奋地望着她?
这算什么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