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不由纳罕,方才几人不还商量着退婚么,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便议定了日子?
她偷眼觑了觑秦煜,只见他半垂眼眸,腮帮子咬得鼓鼓的,良久挤出几个字,“知道了,退下吧。”
张嬷嬷向他一福,便欢喜地却步退出去,秋昙知秦煜不高兴,不敢在屋里多待,收拾了茶盏便也要出门。
这时秦煜却喊住她,“你过来。”
秋昙深吸一口气,回头将红漆托盘搁在八仙桌上,而后陪着笑脸走到秦煜身边,“二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秦煜指了指地屏旁那张矮杌子,秋昙会意,这便搬了过来,在秦煜身边坐下,乖巧地望着他,像只温顺的猫儿。
他只是看着她,不言一声儿,秋昙便也静静陪着他坐,敛目不敢看他,因他五官轮廓太耀眼了,他怕自个儿多看几眼,便忘了他是主子,她是他的奴婢,于是她的目光只落在他那石青色的缂丝衣摆上,其上用银线绣了繁复的宝相花纹,堆堆叠叠,像一张大网。
也不知静了多久,才传来秦煜指腹轻点扶手的细微声响,她忍不住瞥了眼,他五指修长白皙,真是如玉一般。
“我娶妻,你觉着好不好,”秦煜忽而问。
“嗯?”秋昙猛地抬眼看他,有些疑惑的。
她知秦煜此时不大高兴,生怕答错了秦煜便要缝她的嘴,于是陪笑道:“主子觉着好便好。”
“我是问你,你觉着好不好,”秦煜语气加重了,他定定望着她,黑琉璃般的眼眸中倒映出秋昙的脸。
秋昙心道他成婚与她有什么干系,她无所谓的咯,不过她还是讨好地笑了笑,道:“只要那人真心爱慕二爷,奴婢便觉着好。”
秦煜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个耐人的笑,淡道:“你下去吧。”
秋昙不觉有他,这便起身将矮凳放回原位,端着托盘出了屋子……
不多时,院里便传来秋昙和绿浓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像春日的燕子,那么欢快。
屋里,秦煜从八仙桌上拿了个紫砂茶杯,随手转动着,他嘴角残存一丝冷却的笑意,目光空洞,盯着那杯盏,在这无意义的重复中,让自己的心放空,暂不去想任何一件事。
第131章 噩梦
当夜,秦煜沐浴过后,着一身枣青色杭绸里衣在梢间里枯坐,他长而翘的眼睫染上昏黄的微芒,眼珠子始终不曾转动一下,像嵌上去的琉璃般,直直盯着某一处。
秋昙在傍边侍立,站得腿也酸了,心头躁动起来,她望了眼条案上摆的西洋钟,鹰嘴时针指着第九个格子,她于是道:“二爷,您该歇息了。”
秦煜眸子微动,抬手道:“去书房取一本书来我看。”
“二爷要什么书?”
“什么都成。”
秋昙这便去书房,从书桌上随手捡了本《农书》,回来呈给秦煜。
秦煜接了,搁在玉几上翻看起来。
秋昙和对面的守诚互望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
秋昙伺候秦煜时,一向默认守诚守夜、伺候他沐浴沐足等,是而每日只要秦煜上了床,秋昙便能回房歇息,可今儿他迟迟不睡,也不叫秋昙去,秋昙不敢去,只能在这儿陪他捱着。
渐渐有些捱不住了,秋昙揉起了眼睛,后头揉眼睛也无用,终于站着也阖上了眼,脑袋一点一点。
对面的守诚也没好到哪儿去。
其实秦煜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脑子里千丝万缕的捋不清楚,于是从书里抬起头,正看见二人对着点头的滑稽样子,他唇角微勾,突然秋昙身形一晃,秦煜倏地伸手过去拦了下她的腰……
她的腰可真软真细啊!
秦煜烫了似的收回手。
秋昙因险些摔倒而精神一振,彻底醒了,她偏头,见秦煜仍在埋头看书,再看了看西洋钟,时针已指着最后一个格子了。
“我要歇息了,”秦煜阖上书本。
守诚也被这话惊醒,他揉了揉眼,沙哑着声问:“二爷您要就寝了么?”
“今儿不用你伺候,”秦煜对守诚说罢,又调转视线看向秋昙。秋昙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便道:“那便由奴婢伺候二爷吧。”
接着,守诚将秦煜推到床边,秦煜先屏退了秋昙,这才在守诚的搀扶下,扒拉着床沿,滚到了床上,他再自己将自己双腿捋直放好,盖上蚕丝被,而后命秋昙进来。
秋再撩帘进内室时,看见的又是个冷淡疏离的秦煜,至于他方才难堪的攀爬,他一辈子也不会教她看见。
守诚为秦煜掖好被角便走过来,请秋昙到一边,同她交代了秦煜的睡前习惯,“二爷一入夜便几乎不饮茶了,是而不起夜,但二爷常做噩梦,你听见了不必怕,安心睡你的,若你觉他梦里怕得厉害,便去摇醒他,还有这个,”守诚说着,从条案上拿了把绘岁寒三友的折扇递给她,“天儿热,你得为二爷扇风,直至他入睡,夜里不必留灯,二爷枕边有颗夜明珠,你拿出来放在床头几上,能照见些微的亮便够了。”
交代完了守诚便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条簇新的凫绒毯,替换下屏风后矮榻上的薄被,让秋昙夜里便在此处安歇。
秋昙将守诚的叮嘱一一记下,将他送出了门,便回里屋拿着那折扇去到黑漆螺钿床前,只见秦煜正规矩地平躺在床上,双眼大睁望着帐顶。
该不会一整夜都不睡吧?
秋昙这便立在床沿边为他打扇子,风吹得他微眯起了眼,这几下扇得太用力,秦煜冷冷瞥了眼她,她忙放轻了手劲儿,然秦煜又看了她一眼,秋昙只好又加大些力气,如此几回她才把握了力道。
夜已深,秦煜渐渐阖上了眼,屋里寂静无声,秋昙的目光不由自住定格在他脸上。拿她的眼光来看,秦煜的五官比例恰当,不宽不窄,不多不少,然而愈正的比例,拼凑出的美人便愈美得毫无特色,秦煜却不然,他骨相极佳,皮相欠奉,肌肤白得毫无血色,连唇色也极淡,眼下还生着颗泪痣,只要不睁开眼,便显得他刚强中带着脆弱,令人忍不住怜惜,而一旦配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便令人无端惧怕。
秋昙的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渐渐她几乎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这是头回夜里单独与男子同处一室,且还是个美男子,她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滋味儿,痒痒的。
也不知看了多久,秋昙终于看厌了,她料秦煜已睡着,便轻轻阖上折扇,伸手去他枕边摸夜明珠。
“继续扇,”秦煜的声口果断利落,显然无丝毫睡意。
秋昙唬了一跳,“二爷您还醒着?”说罢忙收回手,拿起折扇继续卖力地为他扇风。
这祖宗该不会整夜不睡吧?
秋昙甩了甩自己酸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