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川鹤挠了挠脑袋,摇摇头,一副羞赧的神色,连耳朵都泛起了红晕,低头回道,“儿子冒冒然就以嫡弟的身份去见兄长太过突然,还是等儿子准备薄礼,按着礼数去见比较好。”

贺玥温笑着嗳了一声,本就不可方物的容色一霎间晕出更为夺人的绚目。

她是坐在交椅上的,身量比站着的段川鹤略微低些,她抬眸,眼里无甚情绪,语气却很是惬然,“按着礼数好,礼数总归是错不了的。”

段川鹤也随着笑,面上纯然,手心和脊背却发了汗,冬日的风刺骨,一吹就密密匝匝的粘连在背上,他总觉得自已好像被扒皮抽骨一般的看清了!

这位连姓名都被掩盖的密不透风的主母,姿态慵散懒倦,从第一面看着她时起他就浑身上下都叫嚣着惧然。

原来这一年里段瓒就是有着这样一位母亲。

…………

南王王府里,南王看着一身常服的宁如颂,不禁心下感慨道,曾经恣睢凉薄的陛下变得更为漠淡了,跟高山上的凛雪一般,怕是再没有化的一天。

“听说靖穆帝疯了,朕过来瞧瞧。”宁如颂对着南王说出他的来意。

南王神色一僵,用手一抹面,一瞬间愁苦了起来,“的确是疯了,被何太后给逼过头了。”

现在他竟然连姐姐都不想再唤了,可见这如海般深邃的亲情也经不起经年累月的消耗。

“他现在就是稚童心思,没什么好瞧的。”南王正想迂回拒绝,就望进了宁如颂那双冷唳的眸子。

“把人带过来!”南王只能对着不远处的侍卫吩咐道,又转头对着宁如颂语气弱下来,“靖穆帝毕竟是你父皇,他如今又不同以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多多担待一些。”

南王言辞之间竟然是护着靖穆帝的,宁如颂抚着手腕上的香灰珠,瞧瞧,当真会蛊惑人心,仅仅一年的时间罢了,南王的心思便掉转了一番。

暗探来报,何太后如今可是被南王幽禁在她自已的院子里,不过宁如颂并不会多加干预,南王自有分寸。

靖穆帝被侍卫领进来的时候,都快叫宁如颂认不出了。

不再穿着一成不变的月白衣裳,千山翠的上好锦袍,腰上还缀着三重玉环相配,右手腕上还缠着念珠,左手却多出了用做保平安的平安锁镯子。

细细端详,靖穆帝被养的很好,瞧着比一年前还年轻些,不知情的人一看,只会觉得他才二十七八的年纪 ,端冷的容色不再难以攀援,沾染上了稚气。

他一来就怯怯的躲在了南王的身后,平安锁的银铃铛发出几不可查的声响,南王啧了一声,伸出一只手让他攥着,方才平静下来。

“陛下,你瞧见了,他现在就这副样子,我给你看牢他,他会同何太后所说一般,一辈子都待在何府。”

第116章 玉镯子(上)

靖穆帝看着怕极了生人,躲在南王身后好一会儿,就又跑开了,几个侍卫跟在他后面。

宁如颂并未叫人将靖穆帝给带回来,不论靖穆帝是真疯还是假傻,都会派暗探一直盯着他,直到他真死上一回为止。

南王见靖穆帝离开,松了一口气,对着宁如颂转开话题,“听说那段家嫡子段瓒要入朝为官了?”

段家是累朝的世家,南王身为何家人,当然也是关注着的。

“要了一个偏僻地界的县令差事。”宁如颂顺着南王的话,嗓音孤冷,手抵在桌案上,“不过白回显暗地里想将他留在云城为官,他想拉拢段瓒到他户部历任。”

“微贱出身,一边自视清高,一边又想借着世家的势洗清他从根上就带着的卑怯。”南王眉眼一挑,眸子里露出讽刺,“段家哪是现在的他能算计的,还是这几年官途走的太顺畅了。”

累朝而屹立不倒,段瓒可能是个蠢的,但段家深宅里那些人手段可都恐怖着,啧!

“朕就看着他会是个什么下场。”宁如颂情绪浅淡的说出这句话。

白回显是个很俗套的聪明人,很好使,换起来也并不是很困难。

两人再聊了一会儿朝廷事,宁如颂就起身要走了,墨色的衣摆垂下,繁复尊华,“南王看牢靖穆帝,也看牢何太后。”

南王垂头行礼,“是!陛下!”

自宁如颂坐稳皇位的那一日起,舅舅和侄儿的称呼在两人之间就自然的销声匿迹了。

君臣之间的分寸,南王把握的很好。

…………

雪厚夜深,青砖结上冰霜,永定宫内鎏金五足的香鼎中药香升起,这是一年前贺玥惯用的。

宁如颂迷迷怔怔的只见眼前柔软纤细的弧度,他脖颈垂下抵靠在她的肩处,闻着苦涩的药香,心中腾起海啸,席卷至全身上下。

眼眸如琉璃浸水,叫他看的更加不分明,痴痴抬头,竭力辨连着眼前人的相貌,却只能窥探到那双柳叶眼。

他抬臂放在自已心间,用手按了按胸膛,神色惘然,矜冷的容色在此刻显出一碰就碎的孱弱。

“怎么了?”女子的唇一张一翕,用素白的手指揉捻着宁如颂的额角。

叮铃一声响,宁如颂视线逡巡过去,她酥软纤细的腕间带着玉镯和香灰珠红绳,香灰珠和玉镯两者相碰发出声响。

眼前女子笑了,缓和声调,“你怎么总是关注我的手腕,镯子和香灰珠红绳你不是都将它拿走了吗?红绳还在你腕间系着呢。”

宁如颂愕然垂头,他的手腕上的的确确系着一根香灰珠红绳,他慌急的想撑起身子,眼前人却垂下头,手捧着他的脸,手指揩过他的眼尾,“宁如颂。”

贺玥!贺玥!

“贺玥!”宁如颂猝然惊醒,侧起身子扶着床沿。

牙关在不经意间咬的过紧,他已经觉察出血沫味,整个心脏被浸泡在盐水中,隔世经年久久不愈的伤口,泛着疼痛难耐的酸涩!

“吱嘎!”寝殿门被打开,小关子一手端着温茶,一手端着灯盏进殿。

灯盏将晦暗驱散,小关子将它放在桌上,用银针当灯芯挑的更旺了些,随后他跪在脚榻处。

“陛下,您被梦魇着了,奴才在外头听到了您唤皇后娘娘的名字。”小关子满脸揪心的说着。

宁如颂仿若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那并非梦魇,那是他恨不得就此沉溺的浮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