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便耐心等着周问琮醒来,不时给他更换额上冷巾。

午后,周问琮悠悠醒转,见到眼前情形,也着实发了会儿懵,忙整理了衣襟头冠,问谭怀柯是怎么回事。谭怀柯将自己了解的一一同他说了,请他拿个主意。

周问琮想了想道:“那面具客费尽心思把我们带出城,就是想让我们当几天牧民?我总觉得他还有其他目的,我们不妨安心等几天,看看他还有什么后手。”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要有所提防。”谭怀柯提议,“三殿下,你与我小叔不是共养了一只朔雁吗?叫什么翘毛的,可否将它唤来传个信?”

“你连这都知晓?仲期还真是什么都不瞒你啊。”

“有甚好瞒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谭怀柯揶揄。

“在这边关的确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在安都却要时时警惕。”周问琮叹道,“那里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东宫和我了,是以多年过去,我与仲期都生疏不少。”

“依着我看,三殿下与我小叔倒没有生疏多少。君子之交淡若水,到了紧要关头,还是这清水澄澈解渴,令人安心。”

“说得极是。”周问琮笑道,“且等着我那淡若水的至交将翘毛放出来吧,城中寻不见你我,他也定会想到用朔雁传书的。”

谭怀柯颔首,眼见他伤口处又渗了血,便要伸手给他换药。因伤在大腿,为便于看顾照料,她已将周问琮的里裤剪开,掀起布料便是光|裸的一条腿。

察觉到她的动作,周问琮惊得直往被褥里缩,脖子都红了:“这……男女授受不亲,不必劳烦申屠大娘子了。”

谭怀柯却不以为意:“蒲家郎君牧羊去了,要么也是铺娘子来帮你换药,先前瞧着他们包扎得不甚细致,弄得不好还得重新敷过,不如换我来吧。好歹我也是开着一间药铺的,虽不通医术,包扎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这……我……”

“事急从权,先前都换过好几回了,三殿下要顾忌什么礼教也晚了。”谭怀柯道,“何况你我清清白白,自是问心无愧。三殿下这般扭捏推拒,伤口好得慢不说,倒像是我一个寡妇要强行轻薄你来着,反倒说不清了。”

“不是……轻薄……”周问琮语无伦次了一阵,最后也只好就范,自嘲道,“我算是见识到了,你们陌赫女子当真豁达。”

“是你们大宣规矩太多了,和个亲罢了,还要专门教习礼数,提前送进宫里学着怎么当命妇,真真累得慌。”怕他疼痛,谭怀柯边与他聊天边拆开包扎的布条换药,见到伤口的状况,不由皱了皱眉。

“我倒是希望自家新妇能松快些,那些繁文缛节,学不学的没什么打紧。”

“三殿下可真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谭怀柯不动声色地替他包扎好,想着伤口太深,这里的草药泥果真还是不大行,有什么办法能寻到更妥帖的大夫和草药,总要先让周问琮的伤口有所好转。

正如她所料,来到居延绿洲的第二天,周问琮就发起了高烧。伤口出现了溃烂,蒲家提供的草药泥已无法令其愈合,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甚或说起了胡话。

谭怀柯一面在牧民中寻访大夫,一面焦急等待着申屠灼的朔雁传书。

幸运的是,第三天就有一支从乌须来的商队行经绿洲,停下来驻扎歇息。商队里有一个年轻的大夫,据说携带着疗伤灵药,只是百贯银钱才能换得一小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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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趁火打劫

“百贯钱一小瓶?这不是趁火打劫吗?”谭怀柯忿忿。

“可不是嘛,那些人又说是神医又说是灵药的,哪能辩得真假。”带回消息的蒲娘子也觉得太贵了,劝道,“一群西境来的人,指不定就是来诓骗讹钱的,娘子还是谨慎为好。”

倒不是谭怀柯出不起这个钱买药,可她与周问琮逃出来时狼狈又匆忙,哪可能随身带着百贯银钱。且不论那所谓的神医什么来头,那灵药是真是假,张口就问一个城郊牧民要百贯银钱,这不是存心为难人吗?生意哪有这么做的,可见就是信口胡诌。

谭怀柯道:“就算是城中医术最为精湛的邱老大夫也没开过这么高的价,那什么神医连病患都未曾来看过一眼,就说自己有对症的伤药,定是一路坑蒙拐骗过来的。没把握治好我族兄的伤,却还想在旁人面前自抬身价,笃定我们出不起,才故意要这么多银钱。”

话虽如此,他们可以不上这个当,可蒲娘子难免担忧:“那位公子高热不退,伤口又迟迟无法愈合,再这么拖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谭怀柯瞥了眼榻上昏睡的周问琮,蹙眉道:“我会想办法的。”

实在不行就将他挪上马车送回城中,只要能撑过途中的寒冷颠簸,就还有一线希望。

正琢磨着,外头传来一声清鸣,一只朔雁扑棱着翅膀落在了蒲家的屋檐上。

谭怀柯欣喜地迎了过去:“翘毛!你终于来了!”

蒲娘子伸着头看,稀奇地说:“嚯,好威风的鸟!脚上是不是还绑着东西呢,这是给你们送信来的?”

谭怀柯自认与翘毛不算熟络,也就在申屠灼边上见过一面,给它喂过点黍米,不确定它会不会听自己的话。可屋里的另一个主人实在不便招呼它,她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手里捧了一把黍米,对朔雁道:“好翘毛,你家主人受了伤在休养,我代他取信可以吗?你若是允准了,就歇到我胳膊上来,吃点东西吧。”

翘毛矜持地理了理自己的羽毛,不知是听懂了她的话,还是知晓她与自家两个主人都很熟稔,顺从地飞到了她的胳膊上,啄食起她手中的黍米。

从翘毛脚上取下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一张信帛,还有一小瓶伤药。

谭怀柯登时松了口气,申屠灼总能料到她最需要什么。

那日他与面具客交手后又去抵挡刺客,应是留意到了周问琮的腿伤,所以让翘毛连药带信一起送了过来。

谭怀柯用碳棍回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和周问琮在哪儿,眼下是什么境况,等着他们派人来接。申屠灼在信中还询问了他们面具客的身份,然而谭怀柯自己也弄不出清楚,只说那人将他们送到居延绿洲后就消失了。

回屋给周问琮重新换了药,伤口一时也看不出起色,谭怀柯只能耐心等着,顺道帮蒲娘子干些活计,照看一下她的儿女。

令谭怀柯没有想到的是,纵然申屠灼送来的是很好的伤药,可周问琮的伤口溃烂流脓,他的身体也扛不住连续的高热,单凭这点金疮药早已无济于事。

接他们的人还没来,周问琮骤然出现抽搐和谵妄的症状,吓得谭怀柯顾不得许多,带着身上的所有银钱,跑去那支乌须商队里请“神医”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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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确实年轻,看着不过二十来岁,长相是明显的西境人,苍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一头短短的小卷发毛茸茸的。谭怀柯粗略打量,承认自己有偏见,如此稚嫩的模样,委实跟她想象中的神医毫不搭边。

但既然已经求上了门,她还是表达了自己的诚意:“银钱,我们现有的全给你了,不够的回城定会悉数奉上,还请神医为救我族兄性命!”

神医却望着她,用流利的陌赫话说:“彩珠儿,你不认得我了?”

谭怀柯不由怔愣,这人……认得她?

她抬起头仔细辨认,终于同脑海中的一个故人对上了:“你是……扶风?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成了乌须人?”

扶风是陌赫人,师从他们那里的大医格涅鲁,专给贵族治病,用大宣话来说,称得上是御医了。当年陌赫王都还未遭侵占,不知发生了何事,扶风自行请辞,从王宫里卸职出来,沦为了一介民间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