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人下到了河谷中。

大致看过去,这里没有什么异常,他们在这里看到了许多商队驻扎的痕迹,烧完的火堆余烬、损坏的营帐、吃剩的野兽残骨,显然在遇刺事件发生之后,这里陆陆续续又来过很多人,但并没有发现太多异常。

阿伊沙来到岸边,突然道:“这里有碎裂泡烂的布帛,没浸水的地方有黑色引子……是干涸的血?看样子挺久远了,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的?”

申屠灼蹲下,用手捻了染血的布料:“看不出来,只能看出是被刀划破的,也可能是其他时候沙匪劫掠遗留下的。”

谭怀柯仔细摸了摸布料,摇头说:“不是,这是产自乌须的絮纱,料子也很一般,无论是和亲队伍中的嫁妆里,还是我们那支商队的货物里,都不会有这种布料,应当是其他商队遭到了沙匪的袭击。”

之后他们又找了些可疑的物件,但很可惜,都与那次的遇袭无关。

阿伊沙不禁蹙眉:“难道真就一点点痕迹都没留下吗?我的王妹背负着两国的盟约,不远千里来大宣和亲,最后竟落得个尸骨无存吗!”

见他情绪有些失控,谭怀柯安慰道:“别着急,我们去不那么显眼的地方找找。”

岸边的开阔地带找不出痕迹,谭怀柯便仔细查看了周边的灌木丛,特别留意了当时战况最惨烈的几处,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些烧焦的灌木根茎。那些焦黑的部分很陈旧,有些倒伏在地彻底蔫了,有些没有完全被烧死,还发了新枝。

“这里的矮树倒像是那时候烧的……”

“有可能。”申屠灼帮她排开荆棘,在附近看了一圈说道,“这里有被砍伐和挖掘过的迹象,像是镇西军为了掩盖那场纵火的手笔。”

“线索还是太少了。”

谭怀柯道:“当天刺客先是在火中下了毒香,等到整个河谷的人中毒后,开始大肆屠杀,最后又放了一把大火来毁尸灭迹,做得如此彻底,恐怕是不想留下有关自身来历的蛛丝马迹。但是他们走得仓促,而镇西军巨细靡遗地清扫了战场,所以边关的军中才是掌握了最多线索的,只是选择了秘不发丧。”

阿伊沙问她:“你还能想起一些当时的细节吗?”

谭怀柯努力回忆:“沙匪也被那群刺客杀尽了,但他们没有趁机劫掠任何东西,为什么呢?那么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他们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明明抢完就可以全部推到沙匪的头上啊……”

阿伊沙道:“不,他们怕带有标记的货物流入关内,反而会引人瞩目。尤其是和亲队伍里的辎重、贡品,还有象征王族身份的器物。劫杀陌赫公主这件事太大了,一旦传出去必然引起朝野震动。哼,他们杀归杀,却不想自己背这个风险,成为众矢之的。”

三人在河谷中转悠时,又有一支西境商队来此歇脚。

他们听见领头人安排手下:“要三个人一组轮流值夜,千万不能放松啊。听我跑商的阿叔说,这地方虽然坡好水好,能挡风沙,却也是沙匪最喜欢劫掠的地方,前几个月有支大商队就是在这儿在栽了,大宣的军队都把这里封起来了,可见有多惨。”

阿伊沙上前打听:“我们是陌赫的行商,你说前几个月大宣的军队把整个河谷封锁起来了?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阿叔亲口跟我说的!他还说,他们当时想在临近河谷的地方歇息,也被大宣的士兵赶走了,赶得远远的才作罢。不过他守夜时还是看见有一骑快马疾驰而出,大半夜地赶路,像是传令官。”

“封锁,八百里加急……”申屠灼更加确定之前的推测,“镇西军果然查出了什么,而且传令回了安都。”

领头人啧啧摇头:“真没想到,这都靠近阳关了,沙匪还这么猖獗。”

阿伊沙冷哼:“可不是么,临入关了,竟有人如此猖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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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找遍了河谷,没有新的收获。

阿伊沙只好再从谭怀柯这里入手,问道:“你当时如何逃脱的?”

谭怀柯回答:“公主死战之后,刺客的搜捕和补刀就没有那么细致了,我躲在河岸边的尸山中,怕被烧到,半个身子没在水里……”

“你……受苦了。”申屠灼觉得心里扯着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在穷凶极恶的死亡威胁中该有多么害怕,要怎样的意志,才能在水里坚持这么久。

“你的命可真大。”阿伊沙却是另一番口吻,“要是你跟阿斓能在那时候互换一下就好了,她比你更有活下去的价值。”

“……”谭怀柯无言以对,她本就因为阿斓的死心怀愧疚,也能体谅至亲惨遭杀害的心情,即便阿伊沙说得再难听,她也愿意承受。

但有人不乐意她承受这些。

“你说的是人话吗?”申屠灼怒斥,“你王妹身受重伤,本就逃脱无望,怎么,她的命贵重,我阿嫂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不管怎么说,是阿斓换得了她的生机,我希望她记住这一点。”

此时的谭怀柯只是深刻体会到了这位大王子的傲慢与冷漠,并没有意识到,这人是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她制止了两人的针锋相对,继续说道:“我不知躲了多久,天蒙蒙亮的时候,听见刺客说镇西军来巡查,他们就仓促离开了。”

“那些刺客有什么特点?”

“黑衣蒙面,其他的我没看清,说的是大宣话,但是有着浓重的口音,我只粗浅学过大宣官话,听不出是哪里的方言。”

“浓重口音的大宣话?”申屠灼道,“以后我带你去安都走走,那边人多繁华,什么地方来的都有,多听听看就知道了。”

“嗯。”谭怀柯把自己能想起来的全都说了出来,“我没见到那拨巡查的镇西军,那会儿昏昏沉沉,可能晕过去错过了。”

“他们应当是来寻我阿兄的。”申屠灼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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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赠还珠串

申屠灼向阿伊沙确认:“大王子,你说你曾给镇西军递了消息,让他们派人出关迎接和亲队伍?既然你有意隐藏行踪,那是如何传递这个消息的?”

阿伊沙道:“我入关时用的是行商过所,估算着和亲队伍快到了,就用陌赫使臣的印鉴写了一封文书,让巴丹给大宣派驻边境的使主客送去。文书上写明了队伍的行进路线和预计抵达的时日。之后应是那使主客与镇西军联络,调兵遣将出关去迎接,我本身没有出面,他们都以为我还在和亲队伍中。”

“原来如此,大王子确实谨慎。”申屠灼颔首,“我这边查到,阿兄当夜突然接到紧急调令,出关执行非常规的寻常任务,要求他们护送即将入关的一支重要商队。毋庸置疑,所谓的商队就是陌赫的和亲队伍。”

“和亲队伍为何被描述成商队?我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谭怀柯道。

“我阿兄出关迎接,却久久未归,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所以镇西军定会派人来巡查核实,也就是阿嫂听到刺客清晨提及的那一拨人马。这支巡查小队发现了营地的惨状,一面派人驻守,一面回城禀报,之后才来了大部队,将整个河谷封锁,清扫战场痕迹。”

“应该是如此。”谭怀柯道,“我没遇上镇西军的大部队,那会儿已经离开了河谷,往阳关的方向走,昏迷在半路,被人牙子捡走了。”

“所有人的尸首都不见了。”阿伊沙道,“很显然,尸首、车马、骆驼、货物,这些全都在镇西军手中,但他们捂得很紧。”

“我猜镇西军在派遣大部队来清扫河谷时,就已经得到命令,要将此事死死压住。和亲事关两国邦交,军令如山,参与收殓尸首的将士们也不敢对外言明。因而战报上只说我阿兄战死,送回了阿兄的兵器作结,其他一概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