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铭有所动摇,抚摸着妹妹发烫的额头,他抿了抿唇说:“大娘子对不住,那两人与我们有恩,我是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情的。”他将刚收下的那一小袋银钱拿出来归还,“如果大娘子因此而不愿接济我们,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我们不能说……”

可真是个有骨气的好孩子啊。

谭怀柯很是无奈,她推拒了那袋银钱:“不,这是两码事。即便你们不告诉我实情,我也一样会接济你们,而且先前所说的提议依然作数,我随时欢迎你们来我的药铺和布坊当学徒,工钱一分也不会少给。”

能遇上这样的东家,算得上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仲铭的心中天人交战,纠结地问:“大娘子,既然你不是想要帮官府抓他们,那为什么要打听他们的事呢?”

谭怀柯坦言:“因为我也是被那个人牙子拐来的奴隶。”

“你也是?怎么会?”仲铭不解道,“你不是谭家养在乡下的女儿吗?”

“不,那是谭老爷强行给我安上的身份。我被吴酬带进关内,芙娘子买下了我,让我代替她嫁给意外战死的申屠衡。这些事太过龌龊,你们或许听不大懂……”

想到了什么,仲铭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仲韵也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大娘子,你、你是不是弄丢了一个闪亮亮的、许多蓝色石头做成的手串?”

“你们怎么知道?”

“你的阿兄,他、他在找你……”仲铭怔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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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阿伊沙正要去谭家赴宴。

路上巴丹向他禀报,说仲家兄妹近来似乎在找其他谋生的门路,对盯梢谭家不那么上心了。阿伊沙对此并不意外,本就没指望那两个孩子能帮上什么忙,盯梢了这么些天,还是一无所获,终究要由他亲自去打探。

而且他一直很清楚仲铭这么做的目的,看似是为了报恩,实则只是想在他这里立个功,好给自己和妹妹留条后路。所以他也放任了这两个孩子笨拙的协助,只要没给他添麻烦,多个帮手也无不可。

如今他们要放弃为他效力,另谋生计,那也无所谓,反正他如今身处险境,原本也不打算将这两个小拖油瓶留为己用。

阿伊沙只是随口问了句:“他们找了什么门路?”

巴丹道:“好像是什么申屠府的大娘子,一个没落权贵家的小寡妇,自己做生意的。”

阿伊沙点了点头,便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幸而他早就布好了局,总算可以亲身前往,去摸清谭家的底细了。

数日前,阿伊沙与谭安丰相谈甚欢。

两人在赌坊结识,谭安丰带这位“第一次入关的陌赫商人”体验了小赌怡情的乐趣,阿伊沙则投桃报李,帮他付清了两笔“马失前蹄”的赌资。

阿伊沙还送了谭安丰一匣子价值不菲的安芝香,称其为最受陌赫贵族欢迎的熏衣香丸,让他送给家中女眷试用品鉴。

谭安丰见他出手阔绰,又极为风雅,当即引为知己。

今日相见,他熟稔地说:“上回你送我的那个安什么香,舍妹颇为喜欢,每日用它熏衣熏屋,还嘱咐我再多带些回家。”

“能得谭家娘子的青睐,便是再多送你几匣又何妨。”

“哈哈,你太客气了。”谭安丰红光满面,盛情邀约,“家翁听我说起你的入关经商的事,十分感兴趣,特让我来请你吃个家宴,以后也好多多往来。”

“这……令尊实在抬举我了。”阿伊沙作势推拒。

“阿伊沙兄不必过谦,家翁是真的有心与你交好。”谭安丰劝说,“你也知道,我家的产业遍布河西四郡,算得上这里数一数二的富贾,搭上我们这条道,于你的生意可是大有助益啊。更何况我们谭家有意角逐大宣皇商名额,正需要多多拓展西境的商路,这场家宴我们还请了其他几个西境商人,但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

为了接近谭家,阿伊沙已然把他们的情况查明白了。说什么四郡之中数一数二的富贾,放在十来年前或许名副其实,但如今的谭家可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许多产业经营得半死不活,要不是家底深厚,恐怕早就给掏空了。

不过他又不是真的商贾,志不在与他们谋求生意往来,便也不戳穿,只是点头附和,应下了出席这场家宴。

于是阿伊沙今日携着厚礼,光明正大地迈入了谭家。

目光四处逡巡

我心心念念的王妹啊,你究竟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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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谭家宴请

这场家宴来了许多宾客,正如谭安丰所说,是他父亲为打点关系、彰显气度、结交生意伙伴所特意摆下的席面。

阿伊沙对这些全然不在乎,他只一心想要找到阿斓的下落。

尚未到开席之时,院内人头攒动,有拉帮结派相聚攀谈的,也有三三两两小声叙话的,还有家丁奴仆穿梭忙碌,难免有些混乱。趁这个机会,阿伊沙朝巴丹使了个眼色,后者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人群中,先行查探谭家各处角落。

谭安丰见他来了,赶紧热络相迎,称兄道弟地把他引荐给家人,夸赞他风雅又仗义,是个很值得来往的西境商贾。

谭老爷正与严县丞商谈要事,无暇与他寒暄,只点了个头算作招呼。谭夫人得知他帮儿子解决了不少麻烦,面上客客气气地笑着,说儿子眼光好,交的朋友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今后互相照应着,定能一起把生意做大。

盛装打扮的谭安芙心思也活络起来,哪怕心里还惦记着池乐官,也不妨碍她结识这般俊美无俦的西境富商,当即盈盈一拜,朝他见礼。

她柔声询问:“听阿兄说,公子自陌赫东行而来?”

阿伊沙有意从她这里套话,从善如流地回答:“正是,芙娘子知晓我的事?”

“自然,阿兄很是看中公子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还说那些珍贵的熏衣香丸也是公子慷慨相赠……”谭安芙羞怯道,“我、我很喜欢这香味呢,在郡里都没见过同样的,既馥郁又特别,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向公子道谢。”

“芙娘子喜欢就好,我此次赴宴又送了一匣子来,只盼着芙娘子这样的佳人多多垂青,往后我这香料生意可就红火了。”阿伊沙随意附和着。

阿伊沙暗自冷笑,这谭家人当真如传闻中那般精明市侩,就连闺阁中的小娘子也不惜豁出颜面挣得利益。想来他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胡商,应该对如此软玉温香的示好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可惜他无心与她周旋。

安芝香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凝结了大量的安竺草和芝棘须,这两种花草都生长在沙洲的湖水中,晒干后就只剩细细的草丝,而后研磨碾压制成香丸,一枚香丸中就凝结了数百根草丝,故而只要刮下来一点点粉末点燃,就可以熏香十来套衣裳。

谭安芙一举一动间飘散出极为浓郁的安芝香味,几乎有些刺鼻了。可见她爱猎奇却并不懂香,熏几件衣裳恐怕就用掉了整整一丸,实在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