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们来说倒是有利的……
旁观了整场交锋与反转的蔺郡守终于找到了打圆场的时机,在他的极力周旋之下,这顿宴席总算在一片虚伪的祥和中散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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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昌这一晚饮了不少果酒,又被这群人轮番训诫,只觉得自己脑袋里晕晕的懵懵的,差点忘记被交付的重任。
次日清醒之后,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捋,觉得三殿下、陌赫公主和大王子所言,哪里都对得上,又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尽管昨夜那位坐在公主身侧的女史未曾多言,但蔡昌知道她是作为中宫的心腹来的,也知道她与三殿下有过众人皆知却毁于一旦的婚约。如果连她都觉得这位和亲公主没有问题,难道真是信报出了差错,那些刺客失手了?杀错了人?
蔡昌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保守一些。
之后他不再明目张胆地挑衅陌赫公主了,只是不断寻找合适的由头,旁敲侧击、谦逊有礼地试探一下。
比如不经意地问她一些陌赫的风土人情,王廷的特殊礼节,最有意思的一次,是他在周问琮和阿伊沙聊起与提驽铁骑的作战经验时,突然恭恭敬敬地插入话题,说阿斓公主才思敏捷,目睹家国受到欺凌,不知有没有迎战提怒铁骑的应对之法。
彼时谭怀柯正与胥观白逗弄着郡守府里的三只小狸奴玩,虽与大家身处同一个暖阁,却并未细听其他人在讨论什么,乍一听到蔡昌的问题,指着自己反问:“迎战提怒铁骑?你问我吗?我要是能有法子,还需要被送来和亲吗?”
蔡昌:“……”是哦,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暗道自己太过心急,以致于昏招频出,说话都失了分寸。
谭怀柯用一个铃铛逗弄着狸奴,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不知道该怎么打仗,但我知道决不能对提驽再三退让、予取予求。
“可惜眼下王廷中有许多人被打怕了,他们甚至想要主动投诚,只为换得提驽的嘉奖,让自己以后不被奴役,还能趴在提驽人的脚底下当贵族……简直愚不可及。
“当然,那些人觉得我与大宣三殿下的和亲与他们向提驽屈服是一样的,都是在摇尾乞怜,谁有比谁更高尚呢?但我不觉得。”
不知不觉,暖阁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周问琮与阿伊沙也停止了交谈。
谭怀柯仍在逗弄着狸奴,仿佛只是在随意诉说自己的见解,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
她说:“那些人想要投诚,是因为他们胆怯、自私、畏于强权,而我自请前来和亲,是为了反抗,为了联合最强大的盟友,去夺回属于我们的家园。
“我是一份祭品,也是一杆活着的兵器。总有一天,我们能冲破提驽铁骑的战阵,带着子民重回故土。王兄,你说是不是?”
她抬眸看向阿伊沙,眼中满是期许。
这一刻,阿伊沙几乎再次将她错认成了阿斓。
而周问琮也大为震撼,他知道谭怀柯天资聪颖、心性坚韧,但还是没有想到,胡族商女出身的她,竟能有这般通透的见识和胸怀。
谁说她不是真正的陌赫公主?
她就是。
蔡昌也是在这一刻泄了气,放弃了更多的试探,权当自己无能,实在辨不出真伪。
等碍事的人离开之后,谭怀柯杵了杵胥观白的胳膊,小声道:“依着你的建议,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怎么样,我装得像吗?”
胥观白敛眸:“像,太像了……”
眼见谭怀柯就要得意忘形,在外间煎药的扶风适时提醒:“殿下,你的水土不服之症都好全了?”光顾着假扮公主,忘记假扮生病了吧!
谭怀柯立时晃了两晃,扶住额头,虚弱地说:“哎呀,扶风大夫,我头好疼,怕是又犯病了,快给我看看。”
扶风装模作样地给她把了个脉:“唔,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
谭怀柯忍着笑嘀咕:“有劳扶风大夫了,还请您大胆治,往重病去治。”
第115章 持续装病
给谭怀柯做完诊治,又盯着她喝完放了许多甘草的汤药,扶风收拾了药箱,饶有兴致地说:“真是稀奇,我还从未把人医得越来越病重过。”
谭怀柯携着胥观白走出暖阁:“你当真给我下毒……咳,用药致病了吗?我怎么反倒觉得身子越来越康健了,成天神清气爽的,得靠脂粉才能装出苍白病容呢。”
扶风摆摆手说道:“此时尚是轻症,用不着我做什么手脚,你装装样子就行了,没人会起疑的。回头到了安都,需要延请宫中名医为你诊治的时候,我再给你添点料,恐怕还需要针石相辅,做出重病之相。此法多少会有些伤身,便趁着这会儿,先给你把底子打好点。”
“所以你这都是在给我进补?”
“就是些补气健脾的药材,没什么其他效用。”
“可我不是要装作水土不服吗?你说要食不下咽,恶心干呕,失眠头痛,我这天天胃口大开,郡守府送来的餐食明明不够吃,却还要忍着饿故意剩下那么多,实在是个折磨。”
“哪里折磨了,你不是让观白女史去外头帮你采买吃食了吗?什么胡饼炖肉糕点的,武威郡的各色名小吃你一个都没落下。如今府中都传言观白女史是个馋嘴的,日日外食吃个不停,吓得蔺郡守都来问是不是哪里怠慢了。”
自知理亏,谭怀柯心虚辩解:“填饱肚子倒是其次,我也是为了品鉴一下四郡的其他美食,多长长见识,以后好给焉知肆研制新菜色。比如兰拓食肆的糖烤馍馍,还有陶记改良过的羊肚包肉,都有可借鉴之处。只是苦了观白娘子,时常要为我遮掩。”
为了硬拗水土不服,她只能夜里躲在帐中偷偷地吃,正好装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胥观白温婉笑道:“这馋嘴的罪名由我担下也无妨。”
正闲聊着,谭怀柯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转头望去,暖阁周围只有两三个洒扫仆役,并无特别之人。
她没留意到,扶风也往某个角落瞥了一眼。
那里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洒扫仆役,垂头清理着庭院中的枯叶,单薄粗陋的衣襟下,隐隐露出一截烧伤的疤痕。
先前他在暖阁外听到了一句话
我是一份祭品,也是一杆活着的兵器。
那时他自嘲地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他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她还活着,而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