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好的,”保安擦擦额角的汗,有些紧张地说,“我现在就帮她开门。”
“不用了。”
裴行舟止住保安掏备用卡的举动,拿出自己的工牌,帮徐晓柒刷开了闸门:“进来吧。”
徐晓柒赶快跟上去。
裴行舟下来时乘坐的电梯还在一楼。他很绅士地摁开电梯,轻轻扶住电梯门,请徐晓柒先进,自己再进。
而在这个过程中,徐晓柒一直盯着裴行舟的脸看,直勾勾地,藏也不藏。
“……”裴行舟微敛眼眸,躲开徐晓柒的视线。电梯门在他和徐晓柒面前合上,“去三楼吗?”
徐晓柒点点头:“谢谢裴总。”
裴行舟伸出手指,却在“3”的正上方停顿了一下:“为什么一直看我?”
他这话说得突兀,在封闭的四角空间中格格不入。徐晓柒一下子有些紧张,赶忙解释:“裴总,你脸上有一道灰渍,我想提醒你。”
“哪里?”
徐晓柒指了一个位置。
裴行舟将手放在自己的右脸颊上:“这里?”
“不是,”徐晓柒踮起脚尖,试图让自己的指示更精确,“这里……啊!”
电梯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徐晓柒重心不稳,差点摔倒。裴行舟想也不想地伸手扶住徐晓柒。几乎是在完全相同的时刻,他感受到一抹冰凉落在了自己脸上,让他的耳根瞬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那是徐晓柒指尖的温度。
徐晓柒也慌了。裴行舟的胳膊搂在自己的后腰上,火热而有力,让她的心脏瞬间漏了一拍。
“不好意思。”徐晓柒赶快收回手指。她站定,后退几步,看向其他地方,“嗯……就是我刚指到的地方。”
裴行舟没有说话。呼吸在两人之间冗长地拉扯着。但他应该是摁了三楼的按钮,因为很快三楼就到了。
徐晓柒埋头走出电梯,她不敢回头,只是嘟囔了句“谢谢裴总”,便疾步穿过空茫的工区,一口气走向三楼茶水间的冰箱处。
“呼……还在。”
看到面包袋子的刹那,徐晓柒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抱着面包袋回到自己的工位,拆了一个面包,慢慢往嘴里送着。
窗外的夕阳越来越浓了,光瑰丽地在鱼鳞纹状的云上铺满,绚烂而夺目。明天应该会是一个好天气。
记得当初写下那句“夕阳快要升起了”,便是在差不多的天空下有感而发。那时她快要毕业,前路渺茫,并且才跟母亲大吵一架,达成众叛亲离的成就。
可那天的夕阳实在太好看了,好看得让她几乎要哭出来。他们都说夕阳应该用“落下”来配,说这句写错了,胡说。尘世的大多数人都太累了,他们的头佝偻着,根本没空抬头看太阳的东升西降。写景散文是少数幸运儿的福利,社畜只有流水账。
能突然注意到夕阳的出现,便已经值得欢喜了。
徐晓柒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将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小心翼翼地收好剩下的面包,将它和自己的挎包放在桌上。等会儿她还要回来拿。
她走到电梯处,进入,摁下顶层的按钮。
门开了,徐晓柒走出去,热烈的钢琴曲声瞬间包裹在了她四周,和空无一人的顶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弹琴人弹得有些犹疑,这与这首曲子的风格不太符合。他在音符上斟酌得太多,但他没弹错。他弹得挺好的,让徐晓柒都不自禁在铺满了地毯的地板上悄步前行,生怕惊断了对方的演奏。
越往里走,一切便越明晰:裴行舟没关办公室的门,他正坐在那架三角钢琴前演奏。办公桌上与惯见的无数文件放在一起的,是调音锤、调弦钳和音叉。
他敏感地注意到有人来,转过头,手下也停了。细密的汗珠将碎发沾在皮肤上,脸上那道很可能是在调音时沾上的灰尘还是没被擦掉,斜斜擦过半个脸颊,像是一道伤疤。
在裴行舟直直的注视下,徐晓柒感到自己好不容易蓄积起的勇气正在迅速流失:“裴总,我就想着您应该在办公室,”徐晓柒硬着头皮举起手,“……您好。”
“你好。”他沉声道,声音听不见情绪,“有什么事吗?”
“我来是想给您汇报一件事,”徐晓柒觉得脑子一团乱麻,而她迅速地想要在其中找到一丝线索,她落下手,揪紧衣角,“我刚跟联刊主编楚汀学姐见了……我说漏嘴了,将您是总顾问的事告诉她了。对不起。”
“没事,”裴行舟毫不犹豫地说,“她知道这件事,无非之后便是要找我拉投资。她很优秀,我本来也想帮她。”
“这样……没给您添麻烦就好,”徐晓柒干笑,“我本来还想说,楚学姐也许会找您,她目前在做生意,也许对您来说是个不错的投资标地,但您好像太过英明神武,一步到位全猜到了……”
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裴行舟也没催她,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耐心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他似乎对徐晓柒要说什么有预感。
“您弹的是拉三吗?”徐晓柒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俄罗斯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号钢琴协奏曲》,那是世界上最难的钢琴曲,您真厉害……”
“你知道我在弹什么?”裴行舟打断她,“你也学过钢琴?”
“没有,”徐晓柒摇头,“我就是在拉片的时候听过。《闪亮的风采》那部电影里,男主最后弹的好像就是这首……呃,我记错了?”
“你没有记错。我也看过《闪亮的风采》。”
裴行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风一样淡。说完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见徐晓柒迟迟挤不出一句话,他便转过身,像是安抚她一般,继续弹他的拉三。
这一次,他没有之前的小心,反而弹得非常大开大合,中间偶有错音也不管。修长的十指纷飞在黑白键盘之上,身旁的落地窗将窗外已浓烈到极点的夕阳尽数全收。室内没有开灯,瑰紫色的光龙卷风般裹在他周围,他闭上眼睛,锋利的下巴微微扬起,让情绪随音符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理性在其中丢盔卸甲,寸土不留。
乐声越来越激越,已经到了一个极点。
终于,徐晓柒再也忍不住了,她脱口而出:“我想好了,我还是想写小说,我想写出更好的小说。我这辈子就是要写小说,没有别的选择!”
裴行舟停了下来。
他已经敲完了最后一个音符,微微垂首,侧影随音乐的余韵静止,在已经暗淡的夕阳余晖中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