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装腔作势地学着电视剧里老掉牙的戏码,笑着搂在一块闹,连头发都湿透了。享受着微微吹过的凉风,她昂起头看天,没有霓虹的漆黑星空,透彻到底。
“姥爷在的时候,每年夏天都要带我们到北戴河……记得有一年,我哥偷偷带着我去海里游泳,却不料被警卫发现了,回去被姥爷板着脸狠骂了一顿……”他的眼神飘远,声音在空气中有点模糊,虽然说得是糗事,却无比怀念。
“那被骂的肯定是你哥。”笑着回答他。本是和他并排着靠在池边的岩石,却转身面对着他,凝视着他,眼中的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似水。
“你怎么知道?”他失笑地轻轻说了一句,依旧看着天,面容静谧。她抿着唇笑,没来得及回答,他却继续往下说,“天还没亮,姥爷便带着我们去晨泳,回来后可惨了,得写一个早上的字儿……午睡时躲过保姆,偷偷溜出去和许俊恒他们会合……晚上,会在岸边烧着铁笼中的篝火,首长们坐在一起讲以前的峥嵘岁月,激动的时候还会手舞足蹈地唱军歌。我们一群小鬼头就躺在沙滩上听着海浪拍岸,看头顶的星星……”他狭长的眼角微微弯着,她只在他的瞳孔里看到熠熠星光。
“李汐……”她轻轻唤了声。
“嗯?”他收回目光,纤长的眼睫轻眨,也看着她的眼睛。
“我想亲你……”她踮起脚尖紧贴着他。
他的眼角挑得更高,一双桃花眼飞扬入鬓,“那可不行,公共场合,得注意点形象,是不?”
“这又没有人。”
“哎,哎,你手不要乱摸,再过来我可要叫了……”李汐学着她刚才装模作样的姿势,引得她咯咯地笑。
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她又一脸淫逸地正色道,“荒山野岭的,你叫破喉咙也没用……”
铃铃笑语萦绕在小宅中,经久不散。
……
泡完温泉后,趴在榻榻米里面一动不动,摊尸似的,兴许是温泉的舒缓治疗作用太明显,又或者是榻榻米实在是太暖和舒适了,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柔软得不像是自己的,驱散了所有的疲惫,没一会便睡熟了。
半夜迷迷糊糊地咋醒过来,摸摸身旁的位置,体温尚在。借着榻榻米前小台灯的黯淡光亮看了看周围,白天清新自然,简洁淡雅的日式家具此时也略显冷清。摸索着睡衣外袍披在身上便爬出了被窝,沿着浴室透出的光线走过去。虽然里面有残障措施,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越是走近,那压抑的浓重喘息声便越清晰,她的心也随着不可控制般拧着。过道上的小壁灯光线柔和,他双手撑着洗手台借力的影子映照在半透明的樟子纸木格拉门上,下巴低垂,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忍受着某种不知名的疼痛,连呼吸也艰难。
她只是盯着浴室门口摆放插花的博古架,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唤了句,“李汐……”缓缓压下轻颤。
里面的人定了好久才调整呼吸应了句,尔后转身慢慢拉开门,他只着单薄的睡衣,额边还沁着细汗。看到她睡颜全褪,一脸担心的样子,笑了笑揶揄说,“没有我,就半会也呆不下去啊?”像是家长教训自家小孩似的,略带着宠溺。
还能开玩笑,她松了口气,边伸手去扶他边没好气地说,“我是怕你失踪了,到时我要卖身去付房钱……”触到他掌心时却几乎打了个激灵,一阵冰冷。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重新躺回榻榻米里面,她辗转反侧,仿佛睡意全无,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拿他的身体说事,憋在心里却还是问了,“你是不是……”后半句的“不舒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冰凉的手指复在了她的眼睛上,平静地说了两字,“睡觉。”
屋子里只听到远处枫叶林被风吹得作响的声音,她缩着更靠近他一点,想要把温暖也传给旁边寒凉的那人身上。
第二天早上,室外竟然是阴雨蒙蒙,如烟似雾的雨丝洒在红叶上,洗净了轻尘,更是红胜火。
容意昨晚的担心果然成为了事实,李汐这家伙烧得一塌糊涂,单是给他换下被汗水湿透的睡衣便换了三次。只好给屋子的女主人打电话让她找医生来,半夹杂着英文总算是让人家明白了。医生来了,基本就只剩下病人和医生在讲,她又听不懂,完全插不上话。只是偶尔接收到医生拧过头来责备的信号,满脸委屈地哈腰致歉。
最后送了满头白发的医生出门,满肚子窝着火回去看着刚才打了一针才刚刚有点气色的人,丫的,还悠悠然地看着面前的药,不肯动手。
“医生说什么了?”她拿起药塞进他嘴里,努力让自己平静。
“欲求不满……”他戏谑地扬起嘴角,却瞥到她扭开胶囊,把粉末倒进杯子中。看着白色的粉末迅速溶进水里,他打了个冷战,苍白地笑笑讨好她,“昨晚着凉了……”
她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吃完药,扶着他躺下,掖好被角,正要站起来。他却握住她的手,闭着眼低喃,“别走……”她怔怔地看着他脸上刚退烧的潮红散去,然后又多加了句,“走的时候叫醒我……”
“为什么?”她不自觉地问了出口。
他重新睁开眼睛望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里带着淡淡的暮霭,良久才恢复嬉皮笑脸地说,“不让你走呗。”
她失笑,轻拍着他握着她一只手的手背,目光从他微微施展的眉头移开。看向窗外远处一树树开得绚烂的红叶,竟也忽然意兴阑珊,叹了口气,低声呢喃了一句,“我能找到那把开门的钥匙吗?”
第50章
庭院深深的园子,视线越过围墙,窥探那精致袖珍的景色,秋叶绿树,小径平湖,充满了雅韵禅趣.京都和日本的其它城市相比,更多地保留了那份历史的质朴.以至于游走在大街上,偶尔看到穿着正统和服,含蓄而又娉娉婷婷的日本女子时,总觉得自己置身于江户时代.其实按照他们的日程,上个星期便应该到这里了,无奈他病了几近两个星期,北海道又一直阴雨朦朦,容意自然也不可能有兴致出游。
他病的这几天,少了他唧唧呱呱的声音,她便越发地沉默了,偶尔呆呆地发愣,神游万里,看样子,她倒比他更像郁郁寡欢的病人。“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因而适合瞎逛。”这句话是李二少拖着她出门时说的,一直有点恹恹的容意也就随他了。
夕阳一直从西边缓慢地扩染,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真实与虚幻当中.街上大多是买工艺品,和服或者纪念品的小店。兴许还不是旅游旺季,人还不算很多。她细细地盯着一只招财猫,只有巴掌大,是用木头雕刻的,制作不见得十分精致,可不停地向客人招手的模样却特别可爱。她高中时就喜欢这个,同桌老是笑她,一看她就是个财迷,一看着招财猫便两眼发光。其实只是喜欢它可爱罢了,她扯了扯身后的人的衣袖,笑得眼都眯起来了,嘟囔了句什么又凝视了良久才转身。
一时忘形竟然又说,“还记得以前郑童的宣言吗?最浪漫的是和恋人携手游日本,春天有漫天飞舞的樱花,夏天有延绵不绝的薰衣草,秋天有热烈奔放的红叶,冬天可以肩并肩看雪景泡温泉……”兴许是小时候受日剧的熏陶,总觉得日本是亚洲最能表达浪漫的地方,郑童的经典名言便是,“爱我,就带我去东京铁塔。”每次这句话一出便要笑倒一地同学。学生时代的容意自然觉得日本遥不可及,也总还是有梦的,央着谁许诺,让他以后一定要和她一起来……
抬头看见李汐,像是蒙了一层霜似的,淡淡地看着她,一脸凉意。阳光稀薄,勾画着脸庞的棱角却异常分明的冷峻。她看得有点怔忡了,这才发现刚才的失态,一时竟也找不到话题来说。
最后还是李汐先开口,“走吧。”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瞳仁黯沉,无声无息。
两人继续在石板路大街上游走着,一路无声,直到容意在一家小店里看中了一对耳环。黑珍珠耳坠,款式简单,珍珠淡淡地发出饱满盈亮的光泽。穿着和服的老板娘看得出她喜欢,一边殷勤周到地帮她试戴,说着日文还时不时漏出几个语调生硬的中文,“漂亮”“好看”,看样子是做惯了中国人的生意。
她盯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着镜子里的他,挑起眉头问,“好看吗?”这是女人的天性,能戴上且问同伴男人的意见,想必是为了得到赞美。
却没想到他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喜欢便买了吧。”像是不愿意多说半句话。她悻悻地“哦”了一声,他不是寡言少语的人,最让她受不了的却是他静默的时候,无形的压力倾注在身上,让人无可招架。
最终还是买了,只是小小的一件首饰,没有价值连城,她却是开心得不得了。他看着她眼里映照着日落前的最后一道余辉,心头的某个地方颤抖着软了一下。不是不气的,只是无可奈何。
出了街口,绕过半绿半黄的小树林,抬头一看,阶梯直指山坡上的一座房子,依旧是古色古香的日式房子,看样子似是一座神社,静静矗立在上坡尽头的林间。现在天色渐黑,僻静得有些荒凉。询问的目光看向李汐,他说,“不是说要祈福么?”
这是从上海来时便一直叨念着的,她没想到他还记着,淡淡地笑说,“祈福不是应该到浅草寺那些地方去么?”
“浅草寺太多人了,估计菩萨忙不过来。”他煞有其事地应声,逗得容意嗤地笑了出声。
阶梯两侧的树木高大笔直,叶子却不见衰败,在远远近近的一大片嫣红格中外醒目。越往山顶走,风势更猛烈,扫过树林的飒飒声追波逐浪般传来。她侧头看了看李汐,其实他走路很认真,上楼梯更甚,风声中只有手杖点在地上的“笃笃”声,略带沉重。即使是最佳状态下,上楼梯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是刚病愈,脸比刚才更白,走了不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想伸手去扶他,力度却全凝在指尖,他没说话,但她感受得到他有点抗拒。指尖力度骤然松懈,罢了。
神社门前有个小水池,那是净手台,清水缓缓流过竹筒而后注入里面。她顺手拿起池边的木勺,用清水洗净手后又勺了一捧于手心中,递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喝了就身体健康,不会再生病了。”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眸色,想了一下才又说,“估计我家的家庭医生听见这话会挺开心的。”竟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她愕然,他有洁癖她是知道的,本就是想逗着他玩,没想到他是真的喝了。想了想他的话又问,“为什么开心的是他?”
“他总是说我砸了他的金字招牌。”他抿着唇笑,眼中流露的目光却淡淡的,带着点自嘲的冷意。
她默然,径自走向里面,祈福。拍两掌,双手合十许愿。她许愿的时候很虔诚,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在念叨着愿望。睁开眼睛时看见李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解地问了句,“怎么了?”琢磨着是不是祈福的形式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