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二少虽然没喜上眉梢,淡淡的笑已然浓烈了许多,略略点头说:“这个建议倒是不错……”却没料身后一声娇嗔的“汐少”传来,正拿着水杯喝水的手顿住了一下,眉峰微凝。
“我说啊,今儿个出门吹的是什么风啊?好不容易来上海转悠转悠也能撞到熟人……”那女人叫的是李汐,却直直走向容意的方向,“你好,我是何永晴。”干净利落,明朗不带一丝浊气。
“你好,容意。”眼前操着一口京片子的女人一身黑色的开襟连衣裙,除了晶莹剔透的水晶吊坠耳环没有任何多余的累赘,脸上的妆容很淡,却凸显着净白的皮肤,言语中大方爽朗不显矫揉造作,只让人眼前一亮。
她莞尔,李汐的朋友大多都是这样的人中龙凤,男中有翩翩风度的,温文尔雅的,谈吐不凡的,年轻有为的,事业有成的……个顶个的要多精英就有多精英。女中有温柔婉约的小家碧玉,也有妖娆明艳的绝代红颜……当然也不乏像他这种开口就找抽的人,她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看李汐在谁面前都一脸淡定却在她面前眼神有晃动,心里自是有些微妙的感觉升起,尽管那丝感觉没有明朗地浮现。转念又暗自笑了笑,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奇怪的东西。
“姐,你怎么来了?”他低头浅浅咳着,怕被何永晴察觉便举起杯子又呡了一口掩饰着。今天起风了,一大早起来便觉得嗓子不太舒服,此刻更是不想让面前这位“国手”察觉,不然传回去他们又一惊一咋的,更不想她在容意面前说些什么。
她依旧一幅打趣地看着容意,心里叨咕着原来这就是她。倒没很在意他问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会啊,跟八五这边做个交流会呢。”
其实她并不想过来的,什么交流会的不是吹嘘吹嘘自己的院里头实力再加上拍拍对方的马屁,恨不得把到哪花天酒地也拿上会议日程,再加上最近每天都有大手术,忙得快透不过气来了。偏偏院长语气伸长地叮嘱她说,“小何,这对转到行政方面的工作有大大帮助啊。”她知道医院那边一直都想着拉她上去,她却不想滔这淌浑水。多少人恨不得巴着自己,她从来都看得清楚,只是这次是副院长出国考察去了找不到人替代她才过来的。末了还挺无奈地嘀咕了句,“恶心吧唧的鲍参翅肚不说,整天打着官腔,几顿饭下来连都快忘记什么是味道了。”
“行啊,等你开完会带你去吃真正的本帮菜。”他随口应付着。
“出去吃就免了。”她如今一想起那些会馆,餐厅,酒店就恶心,眉头一动,“刚老远便听见了今晚有佳人亲自下厨邀某人赴约……”转头又笑眯眯地对她说,“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幸能加入?”她可不想妨碍二人世界做个电灯泡,只是对容意的好奇大于一切,道听途说的总是带着几分假,如今见着恬淡又带着灵气的真人,越发地想要了解她。
“当然可以,不过是一顿饭罢了。” 第一次遇到这样初见面便让人感觉毫无芥蒂的人,有点莫名其妙,却有着说不出的亲切感,再说,一顿饭也的确不算什么,既然是他的朋友,倒也无所谓了。
“得,就这样说定了。”便又和容意交换了手机号码,倒把李汐给晾一边去了。
待她走后,李汐埋单的空当,容意又拉回记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你刚才叫她姐?”同母异父?表亲?看样子又都不像……
他正要撑着椅子站起来,看到她一幅愣神沉思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一弹,无奈又没好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老是一幅心不在焉神游太空的模样啊!”嘴角却因为莫名地察觉到什么东西而勾起。
“我思故我在!”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狠狠盯着他不断地吸气,这人下手也腻狠,是真疼啊!
揉揉她额头,待两人都站起来时忍俊不禁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放心吧,我没恋母情结。”她一怔,轻易被他戳破心事,只觉得脸有些发烫。
此时刚走出门口的何永晴却打了个喷哧,旁边同行的同事还开玩笑说,“有人念着你了呢,何医生。”她神思一阵恍惚,怎么会想到那个人身上去了呢?风徐徐吹来,手指微凉。
第 38 章
“然后呢?”她追问着,车里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没有妩媚却带着点点柔软,朦胧,
目光有点弥散,没想过何永晴和他哥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似曾相识的年少初恋勾起点点深埋的过去,心里头有些微感叹,淡却挥之不去。
察觉到她的出神,他嘴角的微笑很淡,“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目不斜视地打转方向盘驶入小区,车灯打落在路旁落叶稀疏的树丛中,看到半枯黄的草地。
“不觉得遗憾吗?”青梅竹马的相伴成长,懵懵懂懂的甜蜜初恋,门当户对且爱得不能自已,理应能走到最后牵手相守,没有任何外在的阻力,理应比任何一段感情都要来的坚固,怎么会是在最绚烂时画上这样无休止的顿号呢?
“感情的事局外人总是看不清摸不透的,或许他们都在找一个自己满意的答案,在那天前,相敬如宾不相睹。”又或者,时间悄悄溜走,人悄悄长大,变老,许多东西都已经截然不同了,究竟是已到达强弩之末,还是蛰伏着等待势如破竹之势,答案也只有他们才知道。
车里很暖和,外边的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她凝望着挡风玻璃上雨刷一左一右地摆动,犹如是在磨着她的心一般,滋味难名。待他停车定神一看时,却发现已经在车库里了,蒙上雨滴的倒车镜中映着身后雨色中昏黄迷蒙的偌大花园。
刚才他上高架时她便讶异了一下,不过想想上次浦东的公寓虽方便简洁,也的确不太像他常住的地方。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住处?不过这里虽然已在外环之外,从公司过来也不过30分钟,而且附近的绿化非常好,大片大片的草地,户户之间间隔又大,倒真有点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到了,下车吧。”他提醒还在发呆中的容意,声音轻柔。
他三天两头地往她家跑得倒勤,严格意义上这却是她第一次来他家,打开车门半开玩笑地揶揄他,“人家说丑媳妇才怕见着公婆,你这房子也需要遮着掩着么?”反倒是她家那丁点大的小鸟笼先露脸了。
“什么遮着掩着?说得我跟地下党似的。”他笑,又一脸戏谑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这么渴望着登堂入室啊?得了,待会你回去收拾东西,咱就在这住下吧……”随手打开车门,才把右腿搬出去后刚站稳,便压低声音低咳起来,不过只是很轻的几声干咳,瞬间便恢复了。
她没来得及回呛他刚才那句话,听到他咳了起来又有点担心,只幸很快就消停了,想想也许是车内车外温差所致。 “二少这回可真的弱柳扶风纤纤弱质了吧。”刚才他在公司门口等她时只穿着单衣,当她一脸情真意切地让他把外套穿上时他还笑着贫嘴,“你还真当我是纤纤弱质啊?”这下倒是应他自己的话了。
却没料到他走向前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握着手杖的左手僵硬了一下,似有又尖又细的寒冰没入心间又瞬间融化了,无声无息。低声唤了句,“走吧……”车库里很静,几乎能听见外面的雨落在树木叶子上沙沙的声音,她站在他身后只看得见一个挺直而倔强的背脊。刚才其实心里没多想便说出口了,看到他现在的反应才知道自己还是戳到了他心里某个无以名状的痛处,自己的心里也跟着泛起了酸楚。
他走得不快,此时步伐倒是跨得挺大的,她跟在他身后,隔着一小段距离。只觉得迂回的过道太长了,他一时不出声,她又觉得空气凝结着压抑起来,大大吸了口气,特地跨前一大步站在他旁边,小声地试探着,“喂,真生气了?”
没人回答,入了室内更是安静,她只好又悻悻地开口,“别生气了……”觉得自己挺恶心的,像哄个小孩似的。
可李汐比小孩难缠多了,回答她的继续是漠然和坚决的背影。
“好了好了,汐少你是纯爷们儿,我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小女子……”这总行了吧?她的手已经伸出去拉住他的右手了,指尖传来的凉意被她掌心的温度包裹着,渐渐退出。
他没挣开被她握住的手,顿住了脚步,脸上的漠然终被打破。眼珠子一转斜乜着她,笑意微露饶有兴致地说,“娇喘微微……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文学造诣那么高啊!”
她愣着,只觉得室内的暖气烘在脸上,发烫。才反应过来,使劲地瞪了一眼已经浮想联翩的李汐,她说的可是《红楼梦》里“气质美如兰”的林妹妹的娇媚之气,却被他想到那些地方去了。前面大厅传来爽朗嬉笑的声音,“哟,晚饭都还没吃就开始“娇喘微微”了?看来我可真来的不是时候了……”明明就是他这“文盲”对名句的曲解,现在却算是她刻意挑逗了。得嘞,经过这么多次经验教训,总算总结出不能跟这“文盲”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做一幅文艺青年样儿,因为他压根儿弄不懂,还饱读诗书的名门之后呢。
房子虽大,走得还是简约路线,可能是昏黄温暖的灯光效果使然,不像那公寓般清冷。客厅的大面落地玻璃窗正对着庭院,那几株大叶亚热带常绿植物的叶子上纷纷扬扬地布满水珠,在埋在地下的一排射灯映照下,晶莹剔透的水珠映衬着深绿的叶子,森森碧意勾勒的画面细微得如同油画一般,迷蒙的真实。
“容意啊,你别怪他不懂,这小子16岁就抛弃咱共产事业投奔美帝国去了,浸了几年洋水回来,浑身透着“咸”味儿。”何永晴笑话李汐,一身家居服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选台。管家一见他俩走进来便拿拖鞋过来给容意换上,穿了一整天的高跟,如获大赦的她倒是有点疑惑,管家没有半点要给李汐拿的意思。不过想想后便又觉得没什么了,能当管家的向来眼尖,自然摸清主人的脾气性格。
正走向旋转楼梯要上楼的李汐定了定神地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随便的何永晴,“你这是干什么?”
“哎,你说这里风水多好啊,前一阵子的ATP1000大师赛我就应该不顾一切地请假过来看看费德勒……”乜了一眼他目无表情完全不受理的模样,为免今晚被扫地出门,只好招了,“那酒店里双人房,我不习惯。” 其实是妇产科主任太呱燥了,老是在她耳边叨念着她弟弟咋啦咋啦,明摆着就是一幅媒人架势。在被她的口水星子淹没之前,果断地把行李都搬过来了,“再说,你房子客房多了去了……”该不是怕她破坏了二人世界吧。
“非洲那食人族你都呆过了,还怕双人房?还有,你家那位房子也多了去了……”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那幢乳白色地中海洋房,“喏,对面就是了……”
“你别老拿我跟他一起行不行?”听到他的名字她脸沉了下去,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瞟向那幢小洋房。
“好,好,好……”他连叠着声道歉,踩着人家的尾巴了,“算我的不是了。”就让她再继续自欺欺人吧,没好气地回头对容意轻声说了句,“我上去换衣服,你们就慢慢折腾吧。”转身上楼。
何永晴看着容意一脸安静地坐着,笑笑打圆场说,“小见多怪,咱是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铁哥们儿,打小就这样。那臭小子就是爱贫嘴,甭管他咱做饭去……”说着便去拉她起来走向厨房。
厨房很大,功能区分明,流理台上方的灯光打在砧板上,亮堂堂的,她把长长的芹菜对半切开,再对半……边切着还边和身后煲着汤的何永晴瞎聊,“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像兄弟姐妹一样热热闹闹的,多高兴啊!”哪里像她,小时候虽然有伙伴同学,可每每回到家黑灯瞎火冷冷清清的,难免会觉得心酸。
“小时候大院里的时光的确挺开心的,一大群丁点大的小屁孩整天爬上爬下,没让保姆们省心过……”翻滚的锅里漂浮上升的烟雾朦胧了她的眼睛,过去青葱岁月的种种也跟着浮上心头,笑了笑,无所谓地问,“汐子肯定跟你讲了我和他哥的事是吧?”
“嗯,其实……”她声音里有歉意,正打算说抱歉却被永晴打断了。
“也没什么,都过去了。不过……”黯淡的语气一转带着三分笑意却说,“汐子倒没把你当外人看了。”从前她也或多或少见过他那些女朋友,美则美矣,却想是少了些什么,更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用什么打开他的心的,只觉得他待她不一般。“从前他笑我傻了吧唧地说爱啊情啊这些老掉牙的戏码,看着他甩女孩那个狠劲我就等着那小子哪天栽了好让我也幸灾乐祸一番呢。”其实说这话是没意思的,每个深陷其中的人,都是自作小丑而不自知。
容意手中的刀顿了顿,没出声,整个厨房里只有汤翻滚的声音,安静。
她见她不做声,继续说下去,“他啊,老小孩似的,真对一个人上心了不会说只会做,幼稚得很,却又喜欢装深沉让你去琢磨……”李潮和他不一样,他承诺过的,却做不到;错了不愿意承认,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他只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只准你追随他的步伐,爱这样的人,太累了。
她听着永晴的话回想起他做的事,渐渐勾起嘴角,却还是愤愤地损他说,“他哪是不会说的人啊?这个世界上最得理不饶人的就是他了。”而且是最会曲解人意的人,就个“娇喘微微”也能想到那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