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早已不再年轻,面容上增添了岁月的痕迹,含笑着看向对?面的男子,身上却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慈和味道。
一如最初记忆中,那个盯着小儿子不要调皮捣蛋、每次摆出冷脸却目光柔和的年轻妇人。
裴延年垂下眼帘,遮住深黑的双眸,低头喝了一口汤。
唔,汤里还放了菌菇,是为数不多他不大喜欢的食物。
裴延年放下汤碗,汤碗里金黄色的热汤晃荡两下,在白色碗壁上涂了一圈油腥之?后又归于?平静。
他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开口到:“今日同圣上说了长嫂的事,圣上没有应声,让我?不要再插手此事。”
温氏没能反应得过来,听?到邵氏就乱了心神,一只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往前?倾去,问道:“是不是你?没有好?好?同圣上说?”
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照裴延年如今的位置,圣上坚持要惩处邵氏才奇怪。
温氏一再在心里告诫自己,自己的儿子绝对?做不出那种背地里阴人的举措。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的一颗心彻底乱了。
“你?再去同圣上仔细说说,就算邵氏无罪,策洲也?不可?能影响到你?的。”
话?刚说完,她就对?上了裴延年的视线。
他的眼微微眯起,显得狭长而又锋利。瞳仁深黑得如同看不见底的井口,耀耀烛光照射过来也?好?像是被吸进去,给人一种幽深的恐怖之?感。
温氏微微抿着唇,身体朝着椅背靠过去,动作中暗藏着戒备。
他也?就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一只手扣着桌面上那碗浓香醇郁的汤,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汤碗被放在桌面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萦荡在沉默的两人中间。
“长嫂的事牵扯很多,我?能做到的都已经?做了,至于?结果已经不是我能左右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是我?最后一次插手。”
裴延年紧接着起身,通知了另一件事。
“过两日我?要带江氏去京郊庄子,等她生产结束再回到京城。”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离开,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清风院。
裴延年将今日同老夫人说的话?,重复一遍说给江新月听?。
江新月原本正躺在廊下的竹椅里,闻言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你?……真的不准备管了?”
“你?就不能注意点!”裴延年额前?的青筋直跳,伸出一只手去扶她。
“真的没有什么问题,我?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吗?你?先同我?说说,今日是怎么了?”
裴延年见她坐稳才躺了回去,慢慢说道:“周嬷嬷中途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被太医院的陆院首救回来,寻死无望已经t??将知道的都交代了。”
“前?朝叛军在国都被攻破之?际,就已经?开始布局,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大臣的后院之?中。圣上原先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抓了不少人,谁知道最后在自己人身上栽了跟头。”
“现在皇宫以?及几位皇子的府上,都开始排查,早就不是单纯下毒的问题。”
这种话?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可?江新月琢磨出不对?劲,“可?要是真的想对?长嫂动手,怎么也?不会等到今日啊。”
“所以?说,问题的关?键从来都不在我?这里。”
问题不在他这里,还能在谁身上?
江新月将镇国公府里的主子全都扒拉了一圈,就已经?明白了。镇国公府不可?能让裴延年一个人撑着,对?于?裴家来说风险太大。圣上若是想重用裴家,自然也?不想看到裴家在朝廷上孤立无援的场景。
裴延年将裴策洲带在身边,就已经?表明这个意思。但裴策洲在此之?前?一直不出挑,甚至说纨绔,圣上还在犹豫。
这种事她稍微想想都能想明白,老夫人不清楚吗?
她不相信。
她更倾向于?老夫人从始至终都知道圣上的态度,不过是在犹豫。倘若圣上真的认定裴策洲是无能之?辈,他日后就要付出比现在还要多上成百上千的努力才能出头。这样倒不如让裴延年出面周旋,哪怕惹了圣上不快,也?只是暂时的。
可?作为臣子,尤其是手握权柄的武将,惹了圣上的猜疑和不快无疑就是给自己埋下祸根。
这点老夫人不可?能不清楚,不过是权衡利弊之?下,再一次选择了偏袒。
那裴延年清楚吗?
她忍不住朝着裴延年的方向看过去。
天色偏晚,空气中还飘着类似于?水汽的轻雨,却只留了廊前?一盏八角灯笼。雾蒙蒙的灯火之?下,他身高?腿长,霸道地占据了整张竹椅,散漫地躺着,陪伴自己的只有一道孤寂的影子。
说实话?,“孤寂”这个词实在不适合用在杀神身上。
可?她又恍惚回想起当?初在清水镇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裴三就是他住在偏僻的小山村养伤。是不是当?时在镇国公府,就感受到种种区别的对?待,心灰意冷之?下才到了清水镇,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舔舐伤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人甚至可?以?说是同类人,不被偏爱永远都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一位。
她心口的位置闷闷的,好?像这场潮湿的雨一直下到心里。
再看向裴延年的目光中掺杂了怜悯,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情绪更加敏感,语气随之?变得更加温柔,“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男人转过头来,看见小妻子泪眼汪汪地看向自己,迟疑了一瞬问,问道:“什么过去了?”
江新月沉浸在自己的想象的苦情剧中不可?自拔,“你?小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练武那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