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脱掉鞋袜,合衣钻进被衾,窝进了他怀中。

连日秋雨,天气转凉,他身上却跟个火炉似的。

秦筝侧脸贴着他胸膛,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楚承稷整个人像是一块烙铁,很快就蒸得她浑身也跟着发烫。

秦筝躺了一会儿就觉热得慌,怕扯开太多被衾加重楚承稷的风寒,只供出个脑袋露在外边呼吸,温热的鼻息就喷洒在楚承稷颈下。

楚承稷似乎很累,闭着眼没理会她调整姿势的小动作。

秦筝热得睡不着,这般躺了一会儿,又觉身体僵了不舒服,小幅度挪动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自以为很小心,尽量不吵到已经“睡着”的楚承稷,整个腰肢被一只滚烫的大掌扣住时,楚承稷微微侧过头看着她,嗓音低沉:“怕不怕感染风寒?”

带着滚烫呼吸的吻落了下来,他前不久才喝过药,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苦味。秦筝发现他一直在吻自己肩颈,伸手勾住了他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他什么样,她都喜欢。

倒是楚承稷,很快捏着她下颚把人拉开几分距离,重新把她按进怀里,忍耐道:“你若是也病了,这个中秋就真不用过了。”

秦筝眸子懒散半抬,嘴角带着笑,眼波溺人:“你不是喝了药么。”

这下是彻底不用忍了。

楚承稷很克制,但秦筝还是出了一身的汗,甚至结束后许久,战栗都还没停止。

外边下着雨,莫名地催人入眠,谁也不想动,楚承稷用脱下来的里衣给秦筝擦了擦,把人圈在怀里嗅着熟悉的体香沉沉睡去。

或许是前世自幼修禅的缘故,他鲜少做梦,这夜是个例外。

……

破旧的佛寺,诵经声不绝于耳,大殿上掉了金漆的菩萨罗汉们或嘴角含笑,或横眉怒目,在摇曳的烛火里显得阴森又诡异。

蒲团前跪着两个僧人,一个身形干瘦的老和尚,一个敲着木鱼的小和尚,小和尚瞧着不过四五岁年纪。

楚承稷认出那是曾经的师父和幼年时的自己。

老和尚问:“白日里来看望你的施主,你心中可有怨怼?”

小和尚不急不缓敲着木鱼,脸上的巴掌印还未完全消散,童稚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平和:“师父,何为怨怼?”

老和尚捻佛珠的手一顿,撩起一双满是褶子的眼皮,定定望了小和尚片刻,最终只叹息一声:“不曾入世,不知何谓疾苦……也好。”

……

门缝里透进来的月华和烛光交汇,跪在佛堂前的只剩小和尚一人。

小和尚虔诚敲着木鱼,默诵经文,跟前的菩萨塑像眉眼似乎也慈善了起来。

只是原本专心念经的小和尚突然睁开了眼,往佛龛角落里看了一眼:“谁在此处?”

佛堂外风声呜呜,纱窗上映出院子里凌乱摆动的树影,有些阴森,屋内的烛火倒是纹丝不动地燃着。

小和尚端起烛台走向佛龛暗影处,那里分明什么也没有。

小和尚单手竖掌,念了句“阿弥陀佛”,他年岁尚小,挂在颈上的佛珠显得有些大了,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却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小和尚回到蒲团前继续打坐念经,烛火将他幼小的身板拉出长长一道影子。

楚承稷知道这是梦,但他并不能主宰自己的身体,甚至他的思维和梦里这个幼年的自己都是分离的,有时候他是从空白视角旁观到这一切的,有时候又成了小和尚的视角。

既是梦,多少是有几分无厘头的。

不过他能感知到梦中这个自己的情绪,方才端着烛台去佛龛暗影处,是觉着有人在窥视自己。

小和尚的心态也让他觉着有几分意思,佛曰人有前世今生,此虽为佛寺,但也有世间的善男信女们来此供奉牌位,小和尚没寻着人,只当是佛经里讲是未入轮回的游魂。能在佛像前出现,想来也绝非恶类,小和尚念起了往生经,想帮那游魂超度。

楚承稷望着字正腔圆念经的缩小版自己,脸上的巴掌印正好对着烛台,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他对陇西楚家的记忆不多,瞧见这个巴掌印,才又忆起一点关于自己那个“父亲”的事来,样貌是记不清了的,不过甩巴掌的那只手他还记得。

毕竟他两世为人,挨过的耳光也就那一记。

师父问他恨吗,他当年确实不知道什么是恨,只觉那位施主六欲缠身、心魔深重。后来在佛堂里念往生经这一段他倒是不记得了。

太久远了。

没等他想太多,眼前的佛堂倏地又消失了,变成了寺庙的山门。

他已是少年的模样。

老和尚花白的胡须已全白了,苍老的脸上斑纹和沟壑交错,眼中有着淡淡的悲悯:“前魏亡国三十余载,这天下也乱了三十余载,诸侯割据,异族来犯,天下百姓苦战乱久矣!你生父战死陇西,你非是自愿遁入我空门,前尘还未斩断,此番下山,且去了却你的尘缘罢。”

他向着自己的师父拜了三拜,背起单薄的行囊,走向了下山的路。

当年他尚年少,没听懂师父话中的深意,在这场梦回中,他倒是懂了。

无论如何,他身体里都流着陇西楚氏的血,楚氏的存亡,关乎着陇西百姓的生死。

让他回去,不止是为了给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奔丧,而是希望他支撑起陇西楚氏,支撑起陇西百姓的一片天。

前世若不是继母担心他争夺楚氏家主之位,百般诋毁设计他,他大抵也会照着师父所希望的路去走。

但万物终有自己的因果,他离开楚家,在乱世中独自辟出一条路来,大抵也是他的缘法。

……

“就是那个丧门星!出生就克死了他娘,老爷不过是出征前去寺里看过他一回,也被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