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他们一家三口押送到这穷乡僻壤之地,连那负责押送的钦差都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

这里,真是太穷太苦太恶劣了。

七岁的裴允谦,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而他往后的人生,却不得不在这里扎根。

好容易安顿了下来,他一家人早已经饥肠辘辘,他母亲摸着他的头,心疼他吃了一路的干粮,要给他做一顿热饭,可他进了那熏黑的厨房,却是无从下手,他第一次见到母亲盯着那破了一个角的漆黑大铁锅默默落了泪。

后来,为了在这里活下来,白日他那曾任翰林大学士的父亲下地去与那些整日赤脚的农夫一起耕作,她母亲便在家里忙碌,缝缝补补,洗衣做饭,每日忙碌个不停,那出身名门的母亲,仙女一样的女子,不到半年便被折磨得一病不起。

这里没有医者,人生病只能听天由命。

他和父亲眼见着母亲的病越来越重,除了叹息,他们没有一点儿办法。

有一日,裴允谦打柴归来,他在门口听到了父母的谈话。

他母亲郭氏对他父亲说道:“你莫要难过,这是我的命,我死了倒是不足惜,我只是可怜咱们的谦儿,他还这么小,若是困在这里一辈子,他可就毁了。”

他听到那一向坚强正直的父亲哽咽的回道:“是我连累了孩子,我对不住你们母子。”

他母亲拉住他父亲的手,说道:“益州的雍亲王妃是我的姨表姐,论起来我们已经是远亲了,但是闺中时候,我们也曾一起玩耍过,是谈得来的......”

不待母亲说完,他父亲便叹气道:“我如今乃罪臣,莫说一个远房亲戚,便是至亲的族人,都要对我退避三舍,人家又凭什么帮咱们。”

他母亲回道:“我知晓你心气高,不愿意求人,但是为了儿子,我想试一试。”

那日夜里,他见母亲母亲挣扎着起身,她从灶膛里取出一只碳火,小心的用刀子削尖,然后在一方白布上写了起来。

这一封信,他那享有才名的母亲写了许久,她写写停停,紧蹙着眉头,每一个字,都在呕心沥血的斟酌着。

裴允谦起身来到母亲身边,他母亲原为他和父亲都已经睡着了,她见了儿子,骤然一惊:“这么晚了,你怎的还不睡?”

他紧握住母亲的手,默默饮泣道:“母亲,您莫要给表姨写信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您和父亲。”

他母亲哭了。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母亲哭。

她说:“母亲知晓你一片孝心,可是,孝心不能与你的前程相比,你父亲被判为罪臣,我和他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可是你还小,作为你母亲,我不得不想法子为你挣一份希望。”

他哭着摇头,他母亲握着他的手,叮嘱道:“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只有你将来有出息了,我们裴家才不算真的倒下,你明白吗?”

第二日,父亲带上一点儿干粮,走了整整三日的路才找到了驿馆,将母亲写的那封信寄出去。

父亲归来后,也跟着病了一场。

母亲骗他说父亲是赶路累着了,可裴允谦虽然年幼,但心里却明白,父亲是被自己的愧疚之心累着了。

可他并不怨恨父亲,身为朝廷重臣,他如实上谏,这本是分内之责,只怪这个世道容不下他这样的忠贞之臣。

第640章 【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2)

信寄出去一个月后,裴家也并未收到回音,裴钰和妻子希望落空,但他们对雍亲王府是没有一点儿抱怨的,他们一家乃罪臣,如今朝堂党争愈演愈烈,但凡涉及皇后和孟贵妃之争,只要是不想站队的人,皆是唯恐避之不及。

裴家获罪流放的时候,便是京城中的至亲族人都不敢来相送,裴钰夫妇对雍亲王府本来也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是他们身为父母,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毁在这里,但凡有那么一丝的希望,总是要争一争的,现下人家不肯帮忙,他们便也死了心。

可就在裴家再不抱希望的时候,这日,却有两个衣衫华贵光鲜的少年带着一队侍卫打马来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子,这两个少年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一二岁,皆是生得俊逸不凡,两个少年鲜衣怒马,小小年纪,端的是贵气逼人。

这大公子就是雍亲王府的世子赵宣,那个小一点儿的是他的胞弟赵乾。

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人物,一行人一进村子,这灰突突的地方便顿时有了光彩,那些半大小子,赤着脚跟在一行人后面追着,满眼都是新奇,还有村妇,甚至张着手向几个贵人讨钱。

骑在马上的赵阳一脸嫌弃道:“大哥,你确定这回咱们没走错路?表姨夫好歹是朝廷正二品大员,会沦落到这样荒蛮之地吗?”

赵宣冷哼了声,回道:“表姨夫得罪了孟贵妃,判了流放已经是圣人开恩了,听说京中有被孟贵妃打压的重臣,落得满门抄斩的也不在少数。”

益州距离京中甚远,雍亲王这境内便是皇帝一般的人物了,几个亲王嫡子在天高皇帝远的地界无忧无虑惯了,哪里能明白权力巅峰处的残酷。

赵乾听了哥哥的话,微微舒了口气,回道:“幸好咱们不在京中,用不着见识这样的血腥。”转而又担忧道:“表姨夫乃罪臣,父王和母妃要接他们儿子回府,若是被人知晓了,咱们不能受牵连吧?”

赵宣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幼弟,回道:“咱们不过是悄悄接表弟入府,只要表姨夫规规矩矩的在流放地,谁又能说什么。再说了,咱们祖母可是圣人的养母,圣人一向厚待咱们雍亲王府,这点小事,无碍的。”

兄弟二人一路说话,侍从们一路打听着,一行人来到了裴家。

裴钰夫妇本以为雍亲王府不愿意帮助他们,完全没料到雍亲王夫妇居然派两个儿子来,裴家夫妇见了赵宣赵乾,俱是又惊又喜。

赵氏兄弟贵为皇室子孙,兄弟虽然娇贵了些,但却都是知礼之人,二人见了裴家夫妇,连忙翻身下马,恭敬施礼,嘴上寒暄着道:“母妃接到了姨母的书信便惦记不已,立刻便命我们兄弟前来探望,我兄弟二人本是早早就出门了,只是路上遇到了差池,找错了地方,所以才姗姗来迟,还望姨父和姨母莫要怪罪。”

赵宣又看着立在一旁那身着布衣,却是挺拔如松的小小少年,直接对裴家夫妇开门见山道:“母妃让我们兄弟接裴表弟入府,母妃让我转告姨母,说她定然会照看好表弟,让姨母放心。”

对于雍亲王妃愿意施以援手,郭氏感激不尽,但是她还是顾忌着问道:“你们母妃的意思,雍亲王可知晓吗?”

他们家如今是罪臣身份,雍亲王妃虽然顾及着亲戚情分愿意照看自己儿子,但郭氏是担心雍亲王会有所顾忌,郭氏是个识大体的人,她虽然在意儿子前程,但也不想让人家夫妻因此闹嫌隙。

赵宣一听郭氏的话,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拱手道:“姨母不必多心,父王一向敬佩姨夫为人,已经仙逝的裴公又曾是父王恩师,父王亦是愿意照看表弟的。”

赵宣口中的裴公便是裴允谦的祖父,他曾任太子太傅,在上书房教授过皇子们课业。

裴家夫妇见状,终于放下心来,家徒四壁,夫妇两个也无法招待贵客,寒暄了一气,便给儿子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命他跟着赵氏兄弟上路。

出了裴家,赵宣转身对着相送的郭氏悄悄问了句:“姨母从京中来,可知永平侯府的大姑娘吗?”

郭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很快的明白了过来,她对着赵宣笑了笑,回道:“世子说的是已经仙逝的福康公主的女儿吧?”

赵宣俊面一红,无措的抓了抓头,低声道:“就是她”说着,又压低了嗓子问郭氏道:“姨母可知她吗?她性情如何?”

不待郭氏回答,一旁的赵乾凑过来笑嘻嘻道:“实不相瞒,我大哥与那永平侯府的大姑娘定了婚约......”

赵乾的话刚一出口,便被赵宣一个爆栗给打了回去:“小孩子家,知道个什么,少在这里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