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敏锐地注意到他的不适,没有顾得上反驳安格尔的话,起身绕过两人之间的茶桌走到他的身边,伸手将他抱入怀中,轻重得当缓急适度地为他揉捏着太阳穴。
安格尔头疼的毛病还是在瑟雷尔星落下的,当时帕提亚神圣帝国的弗兰克大祭司亲自领军进攻瑟雷尔星,安格尔为了拖延时间强行以精神力游丝连接了数百名雄子的精神海,调用他们的精神力解除了来犯敌军们的机甲并将敌人生生摔死。
当时还在洛神星上的爱德华医生就提出过他可能会面临精神力反噬的问题,只是安格尔的精神力实在太高,居然硬生生抗下了这一波精神力反噬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所以大家也没有重视这个问题,直到数月后被他连接过精神海的十三名雄子在兰草星系战死,才彻底引发他的精神力反噬,或者说,精神力失控。
除了传说中的初代雄子爱德华,人类历史上可能再没精神力如此之高的雄子,更没有如此滥用自己精神力的雄子,为了避免在出征军团中造成不良影响,安格尔便将这件事瞒了下来,彼时菲尔顿留守洛神星,拜伦也因为塞尔塔星系的叛乱去了天狼星,他身边的其他雌子虽然察觉到他有些失眠多梦和欲望强烈,但也以为是因为参战雄子之死和战争压力过大造成的,并未太放在心上。
作为安格尔被标记者的盖尔虽然有些奇怪于他对自己的亲近,却也没有想到精神力反噬上去,以为他是因为迟迟不能攻占帕提亚神圣帝国而压力过大,才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自己的精神力标记者,因此频繁从前锋跑回中军和他见面,不自知地帮他分担了一部分精神力反噬和遮挡他人心音,也帮安格尔顺利瞒过了所有人。
直到帕提亚神圣帝国和卡曼帝国一并化作历史,曙光帝国建立之后,安格尔才隐约对从洛神星返回帝星的爱德华医师透了点风声,但那个时候,他的精神海已经和格洛克一样彻底不可逆转了。
若只是如此,还可以依靠药物强行续命,至于精神力失控引起的小小性情变化,对于身为皇帝的安格尔更算不上什么问题,他身边永远有无数雌子尽心竭力地避免着任何事物让他不悦,还有无数雄子千方百计地哄着他开心,真正要命的是,安格尔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力游丝了。
在没有主动操纵精神力进行攻击的情况下,他的精神力游丝依然会从他的精神海中散逸出来,进入他人的精神海建立连接,让他可以倾听他人的心音,影响他人的决定,或者更简单地说,不可自主的读心术和心灵操纵。
人的内心深处,有多少不可告人的阴暗,足以让他深爱的青年一日比一日更加阴郁。
拜伦低头看着怀中的安格尔,因为姿势的原因他只能看见安格尔的头顶,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在他怀中,如一株缺水枯干的植物失了光泽和活力。
“但您并非没有选择。”他喃喃道,平静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怨恨。
菲尔顿·卡曼是可以不死的,只要有足够的雄子,精神力失控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并不是问题,哪怕是考虑到安格尔的心情不使用雄子续命,只要他愿意接受治疗缓慢而平静地摧毁精神海,失去作战能力的他仍然可以长久地活下去,
安格尔也一样。
只是他需要的不是雄子而是雌子,只要他愿意将自己的精神反噬转移给别的雌子,纵然不能恢复如初,也能不再恶化。
安格尔仰起头看他,眉梢眼角全是骄傲与决绝。
“如果我不能接受菲尔顿以雄子续命,我又怎么能够接受自己以雌子苟延残喘呢?那样的我,和庇护二十一世又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
他在心中回应道,如果是为了安格尔,他和奥兰多等人都乐意献出自己的生命,不只是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高级雌子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可他心中也明白,对于安格尔,不论他们是否自愿,都是一样的。
在雄子的爱意中长大的安格尔,不可避免地也受到了雄子的影响,他的道德底线比高级雌子们高得多。
为什么安格尔要是雄子,而非雌子呢?
怀中的安格尔面色一凝,又向着他微笑起来,笑意之下掩不住的疲惫,“拜伦,我真的很累很累,不想再撑下去了。”
神降人世,是人的希望,却是神的悲哀。
如果所闻所见皆是阴谋算计,他也许不会这么累,可是并非如此,无条件的崇拜爱慕让他渐渐怀疑起自己是否还算人类,亦或者,披着人皮的异类。
他在人群中走过,像神明在尘世行走,他可以轻易听见他们的心音,可以轻易改变他们的想法,没有规则可以束缚他。
他的任何决定都无人反对,他的所作所为都理所当然,甚至他的阴郁避世都无人指责,每个人都体谅他的伤心容忍他的失态,没有抵触和抗议。
哪怕是拜伦,珍爱他胜过珍爱世间一切的拜伦,唯一一个靠着敏锐直觉意识到他在为不该拥有的能力而困扰的拜伦,在意识到他的选择后也没有想过更改他的决定。
菲尔顿是另一个异类,一个被世人恐惧诅咒的异类,却也是他最后的同类。
“您还有我,还有艾德里安殿下,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爱着您。”拜伦握紧了他的腰身,“难道还不够吗?”
“不是不够,而是太多了。”安格尔叹息。
得到的太多,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如果珈百璃阁下还在您的身边,您会选择离开吗?”拜伦问,“哪怕不以雌子承担反噬,您仍然可以再活一段时间。”
精神海才恶化数十年的安格尔,比起菲尔顿还有足够的时间,纵然只是一百年或者几十年,但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拜伦而言都是有意义的。
安格尔的脸上闪过一丝怀念与犹豫,但最后他仍然点头, “很早之前,我们就走上不同的道路了。”
“如果我报复这个世界,您会伤心难过吗?”拜伦的声音哽咽起来,“掀起新的战争,分裂这个国家,摧毁新的制度,您会有一丝丝犹豫后悔自己的决定吗?”
安格尔讶然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叹息着从椅子上起身,抬手拥住了眼角润湿的拜伦,“也许是我太自负,没有想过被束缚的傀儡也会挣脱我的丝线。”
拜伦想起他和安格尔的初次。
“所谓的恩爱不疑独一无二,不过是主人与傀儡的游戏罢了。”
彼时沉溺于情事余韵中的少年,以冷淡得近乎冷漠的口吻嘲讽着凤凰星上的一雌一雄婚姻。
也许那个时候,安格尔便已经开始为自己过高的精神力所困扰,否则在第六军雌子雄子的爱意中长大的安格尔,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却茫然无知,笑着说自己甘愿为安格尔做绑上丝线的傀儡。
满心欢喜。
“没有挣脱,是丝线自己断了。”他闭上眼睛,眼泪自眼角滑落。
失去了丝线的傀儡,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几乎不敢想象失去安格尔的自己,会如何在舞台上摔得四分五裂,又如何,将被抛弃的怨恨和愤怒发泄在这个安格尔为之耗尽心力的国家之上。
如果没有雄子,安格尔不需要远征帕提亚神圣帝国,如果高级雌子不要那么孱弱无能,安格尔也不需要透支自己的精神力。
安格尔手足无措起来。
倾听心音,操纵他人的想法,也为他人的思绪所侵染。
拜伦的精神力很高,纵然比不上他和菲尔顿,也超出别的高级雌子,在菲尔顿离开以后,他久违的被他人影响,久违地,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