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沉,吞没无尽的大海,码头上,仅有几只照明灯正在工作,将水泥地面照得如覆雪般苍白。

来自大西洋彼岸的“秃鹫”们大多留在货轮上,一张张蒙面的面孔在黑暗中注视光明,唯独圆形的眼珠反射出零星的光,揭示他们的存在。

下船的是几名真正参与交易的核心成员,包括那名夹克美国人在内,他们除了面部蒙布之外,还带了各式各样怪诞的面具。

码头之外,听命于教父的几名手下一身黑衣,耳带通讯设备,完美融入货车阴影中。而在更高、更远的山坡,两名狙击手刚刚就位。

这一切都是必要的安保措施,尤其是在此次交易吸引了大量注意力的情况下,一切防患于未然都不多余。

到场前来的中间人是个上了年纪的绅士,带着一副金属框眼镜,看起来板正又精明。他是现任跨国交易协调业内风评最佳的人选之一,永远中立,而且与双方都合作过许多次,不多赘述。

中间人到场之后,那夹克美国佬才一改先前的狗屎态度,轻松地朝他打了声招呼。

库房后侧,一只黑黢黢的毛团子和一个有黑黢黢头发的小孩,在集装箱缝隙中一闪而过。

用于运货的集装箱比人还要高,中间的缝隙都难以挤人,推砌起来就成了巨大的钢铁蚁穴,多亏秦罗和尼禄尚且处于“弱小”的范畴,居然硬是给他俩找到一条钻进码头的通道。

海浪的声音在集装箱金属制的壁间回响,隆隆的,显得遥远又闭塞。

尼禄非常机警地高抬头颅,一会儿为主人做昂首挺胸的小卫兵,一会儿又嗅吻着空气中的气味分子,为他引领前方的道路。

秦罗侧着身,从集装箱中间挤过去。今夜很冷,铁箱子的外壁又散着寒意,他鼻子冻得通红,黑发之间露出的耳朵像是小猫薄薄的耳廓,布满血管而洇着粉红。

这个东方男孩在教父手下久了,胆子也是大得出奇了,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敢只身一人就溜了进来。

码头的地面是水泥路面,隐约有脚步声在库房附近徘徊,秦罗顿时屏住呼吸,紧张地听了一会儿,直到脚步声慢慢地远去,才重新放下心往光亮的缝隙里钻去。

一张在黑暗中雪白的脸蛋从集装箱缝隙里探出来,在他的脚边则是一只漆黑的小狗鼻子。

一人一狗面前是库房的后墙壁,完全没有光源,浓重的阴影笼罩头顶。秦罗粗略地观察了一下形势,弯下腰,手臂从尼禄的腋下抱起它,悄无声息地往外跑。

背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哒”,却让秦罗后颈的寒毛都立起了,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女声,轻飘飘地响起:“我说是谁呢,怎么有只小老鼠混进来了?”

他忙转头去看,在他刚刚躲藏的集装箱顶上,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都戴着面具。其中那个个子较矮的说话之人,脸上覆着白猫,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秦罗脸色苍白,张嘴欲喊。那白猫少女却极为灵巧地从集装箱上跳了下来,扑到他面前,一巴掌捂住他的脸,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他怀里尼禄的嘴筒,发出被掐断的“嗷呜”一声。

“Shhh……honey,我可不是坏人!”

白猫的面具下是一双熟悉的混血少女的眼睛,狡黠而灵动,朝他轻轻眨眼。

她身后的人也从集装箱上越下,缓步朝他走来。

秦罗已经混沌了陈小姐为什么在这儿?她不是卢卡的手下吗?卢卡不是和“叛徒”一伙的吗?那她到底是正是邪,亦或者是只是听命于某人行动……他完全搞不清!

她身后的人那是个男人,笼罩在阴影中,黑色的冲锋衣掩盖不住他宽阔的肩线和厚重的肉体,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紧绷肌肉的手臂默不作声地垂在身侧,隐秘地贴着腰迹。下身的工装裤和战术靴在行走之间完全没有声音,隔着陈小姐一个身位,冷静地窥伺他。面上覆盖灰黑色的狼首面具,狼吻微张,仿佛有呼吸的气流在面具后涌动。

那面具的眼睛处是两个黑漆漆的洞,在阴影中,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罗像只被猫逮住的老鼠,急促的呼吸从鼻腔里喷出,撒在陈小姐的手背上。他忙不迭点头,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就这样可怜地望着白猫面具。

陈小姐满意他温顺的态度,隔着面具,在手背上吻了一下,“真乖。”

陈小姐慢慢脱离他的脸,那张白皙柔软的脸颊边沿,隐隐约约留下几枚粉色的指印,秦罗背靠着库房墙壁,凉意浸透身体,他极为怯怯地问:“您怎么在这儿……”

陈小姐虽然松开了他,但仍没有后退,还是抓着尼禄的嘴巴,防止这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说:“我说好奇今晚登场的宝剑……你信吗?”

秦罗紧张地打量陈小姐今天的装束,又越过她偷偷观察那男人的衣着,抱着尼禄腋下的手臂微微发抖,“我…我只是路过……不会坏你们的好事……”

陈小姐“噗呲”一声笑了,她轻快地带着笑意道:“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事?”

秦罗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脑袋摇得如拨浪鼓般,“不不不知道!我真的只是…只是路过,真的不知道陈小姐您会在这里……”

白猫面具下的眼睛审视这小老鼠的模样,从他细皮嫩肉的脸蛋打量到柔软纤细的身体,抱着狗的手臂都因为沉重的负担而撑不住往下滑,都不知道这模样是怎么从那位“教父”手底下全须全尾地“逃”出来的……

她贴近秦罗的脸侧,在他耳边轻声用港普细语:“我给你个忠告,现在离开还不晚。”

秦罗兔子似的眼睛瞪圆了。

那头狼见状,默不作声地拍了一下白猫的肩膀,没有说话,但隐约地似乎带着一种警告。

秦罗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在某一个角度,他好像看见狼首面具下属于人类的眼睛,牢牢钉在他脸上,好像……翡翠。

白猫从他耳边退开,冰冷地警告他:“不管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管好你的狗,要是因为它破坏了‘交易’,你和你的狗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秦罗脊背僵硬,盯着白猫的面具,生锈地点点头。

三方会晤之间,铁秃鹫们打开了铝合金箱,这柄尘封了近百年的帝王佩剑终于重现人间。它长约一米,高碳钢铸造,浑身散发寒芒,可由于长期埋藏,斑斑锈迹已爬上剑身,剑柄皮革也已老化脱落,从外观上来看,它并不是一件优秀的装饰品,可背后的历史足以供它拥有无上的收藏价值。

代教父出面的是副手歌林,他携带了一名专业检验员,以及两位保镖(戴维是其一)。检验员现场验货,趴在铝合金箱上鼓捣起来,而歌林便趁这机会,望向那美国人开口。

“恕我冒昧,先生,我对您的表很感兴趣。”

那美国人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因为蒙着面,依旧显露出一种劫匪气质。“搞什么,表你也要买不成?”

歌林笑起来,“我没有夺人所好的癖好,只是好奇,您买它多久了?”

他狐疑地审视歌林,随后抬起手臂抖了抖袖口,那只百达裴丽的金属外壳反光一闪而过,无所谓道:“二手货,碰巧得来的。“

歌林继续呵呵道:“这款的编号是限量系列的一部分吧?不知道是哪一位‘大人物’弄丢的?”

那美国人嗤笑一声,“早就是一具尸体了!我哪知道什么大人物?”

歌林不动声色地笑,“那还真是可惜。”

检验员完成验货,他站起身,走到歌林身边,对他耳语:“是真品。”

歌林点头,正想向中间人示意时,身后的保镖却突然凑近了他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