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看着娮娮隆起的小腹和哭红的眼睛,嬴政心里又何尝好受?
这些日子她总是睡不安稳,常在半夜惊醒,然后偷偷哭泣,虽然她极力压抑哭声,但?他都知道。
每当?那时,他的心也跟着揪痛。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不肯顺从他,为什么对他如此抗拒?明明几个月前他已经放过药肆那对师徒,只是让他们回了齐国,可为什么她还是这样冷淡?
难道在她心里,就?从来没有一丝对他的真情吗?
嬴政走近娮娮,想要为她拂去肩上落下的雪花,而娮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她在雪光中缓缓睁开眼,睫毛上未化的雪粒簌簌坠落,玄色衣袍映入眼帘的刹那,她眼底刚浮现?的朦胧睡意便凝结成霜。
嬴政的指尖还悬在半空,保持着想为她拂去肩上落雪的姿势,见她醒来,那只手慢慢收拢成拳,最终垂落在身侧。
娮娮望着宫墙外纷扬的雪幕,连眼神都懒得?施舍,腹中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像片雪花落在心尖上,她下意识抚上小腹,却在意识到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时,猛地僵住了手。
“想吃雪糕吗?”
这句话让娮娮倏然转头,嬴政正凝视着她,深邃的眉眼里映着雪光,竟显出几分她从未见过的踌躇。
“之前?听你在梦里说过。”他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成水珠,“告诉御厨做法,寡人让他们”
“雪糕是夏天吃的。”娮娮突然笑?了一声,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苍白的唇色,“你现?在给我吃,不过是雪上加霜,”她顿了顿,又补充说:“火上浇油。”
最后一粒雪沫从檐角坠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砖上摔得?粉碎,嬴政的玄氅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绣着的暗纹龙鳞,那些鳞片此刻看起?来,竟像极了冬日里冻结的泪痕。
雪落无?声,两人之间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嬴政望着娮娮苍白的侧脸,她睫毛上又挂上了泪珠,在雪光中映射出细碎的光。
他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解释都苍白得?可笑?,难道要告诉她,他每次听着她压抑的哭声,心口疼得?几乎要裂开?
娮娮忽然轻轻“嘶”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腹部,嬴政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却在看到她戒备的眼神时僵在原地,那只伸到半空的手慢慢收回,在袖中攥得?骨节发白。
远处传来宫人扫雪的沙沙声,衬得?这方天地越发寂静。
一片雪花落在娮娮的发间,嬴政终于忍不住抬手,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娮娮偏头躲开了,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把钝刀,狠狠扎进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明日是你的生辰。”他声音像雪落在地上那般轻,“可有什么想吃的?还是想出宫走走?”
娮娮睫毛轻颤,她这才想起?,今天是腊月十六,明天就?是腊月十七,她的生日。
可她却久久不语,只是望着落雪出神。
嬴政静静注视着她,这天下珍宝,只要她开口,他都会为她取来,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求。
殿内的炭火早已熄灭,寒意渐渐漫上台阶,嬴政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微微发.抖,终于忍不住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娮娮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靠在他胸.前?,整个人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嬴政抱着她踏入殿内,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衣襟,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她就?像个精致的木偶,任由他摆布,却早已抽离了灵魂。
床榻上的锦被还保持着侍女们白日里铺好的模样,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嬴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窗外,雪落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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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食物?的香气将娮娮从睡梦中唤醒,她睁开眼,看见嬴政正俯身在案几前?摆弄一盏油灯,晨光已经?洒满房间,她不明白为何还要点灯。
见她醒了,嬴政示意侍女为她更衣,接着牵起?她的手,带她来到摆满食物?的案几前?。
娮娮这才看清上面摆放的珍馐,炖得?软烂的熊掌、切得?极薄的鹿肉、烤得?金黄的小羊排、冒着热气的羊肉羹,还有温热的甘蔗汁,其他几样她不认识,但?想必都是难得?的佳肴。
“许个愿,”嬴政将那盏油灯推到她面前?,“今日是你生辰。”
娮娮愣住了,这才抬眼望向他,两人目光相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看寡人作甚?”最后还是嬴政先开口,“不是你说过生辰要许愿?”
娮娮眼前?突然模糊了,她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可即便记得?又如何?他们之间已经?变成这样了。
感觉到泪水快要溢出,她急忙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前?对着油灯默默许愿,片刻后,她睁开眼,轻轻吹灭了灯火。
“许了什么愿?”嬴政问。
娮娮转头看向他,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里,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我许愿,希望你能放我走。”她喉咙发紧,艰难地补充道:“这次愿望说出来了,你会帮我实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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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城的夏日闷热难耐,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娮娮却执意站在殿外喂兔子,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谷玉和紫玉在一旁为她扇风,看着她日渐舒展的眉眼,两人相视一笑?。
这五个月来,娮娮的状态明显好转,谷玉和紫玉常常陪她去雍城的街市闲逛,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这天傍晚,暑气稍退,她们正要陪娮娮出宫,却见她突然脸色一变。
“谷玉!”娮娮惊叫一声,一手紧紧抓住紫玉的手腕,“我肚子...”
“夫人!”两人急忙上前?扶住她,谷玉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对身旁的几个侍卫喝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找接生婆!你!立刻去咸阳宫禀报大王!”
大郑宫顿时乱作一团,等嬴政赶到时,已是深夜。
他快步穿过宫门,远远就?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几乎是跑了起?来,可当?看到殿外跪了一地的侍卫侍女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谷玉和紫玉更是哭得?几乎昏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大王...”谷玉哽咽着开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嬴政推开殿门的手在发.抖,婴儿的哭声清晰地传来,却在此刻显得?那么刺耳,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床榻上,娮娮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她的长发散在枕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身下的被褥浸.透了鲜血,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接生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一旁,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