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懒得深究,横竖不过又是一个细作罢了,何况她母国已灭,即便有异心,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罢了。”他淡淡道,“回头召他入宫,至于官职,待寡人见过他再说。”

“真的吗?”娮娮眸中骤然一亮,唇角不自?觉扬起。

嬴政垂眸,见她因自?己一句话便笑得眉眼舒展,那笑容如?初春薄雪乍融,明媚得教人晃神。

他目光微凝,竟一时忘了移开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胸腔里那股陌生的躁意愈发鲜明起来。

心底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让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死细作,居然笑得这么?开心。

嬴政指尖微蜷,莫名想捏一捏她那笑得发傻的脸。

“嗯。”他低应一声,“寡人一言九鼎。”

娮娮笑意更深,嗓音里掩不住的雀跃:“谢谢你!”

嬴政看?着她这副模样,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暖意又涌了上来,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唇角已微微上扬了半分。

第53章 为他撑伞

章台宫大殿, 晨光如刃斜切而入。

嬴政端坐于王座,神?色淡淡,正静待一场蓄谋已久的收网。

“大王,臣请劾吕相?三罪!”嬴傒突然出列, “其一, 借赈济门客之名, 数年间?私吞国库粟米六万斛!”竹简哗啦落地, 露出三川郡守的密报。

吕不?韦广袖微振,从容向王座拱手,阳光映照下,他鬓角新添的银丝格外?醒目:“臣确曾调粮,然皆为安抚六国流士。”他抬眼望向嬴政, 眼底带着长者特有的温和,“大王若有所疑,可查兰台赈灾簿。”

“相?邦好一张利口!”嬴傒突然厉喝,殿门轰然洞开, 四名玄甲卫士押着个血衣男子踉跄而入,“此乃三川郡铁官奴!”嬴傒冷声如铁,“他供认奉相?邦令,在宜阳私铸甲冑三千具!”呈上的简册哗啦展开, 死士名籍与兵器分配赫然在目。

吕不?韦面色微变,广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他强自?笑道:“此必是六国细作构陷”

“相?邦可认得这个?”公?子嬴杰猛地上前, 一枚带血铜符当啷坠地, 那正是吕不?韦府上侍卫的兵令, “去岁冬狩刺客所用弩机,刻的正是文信侯府徽记!连铸造年份都分毫不?差!”他剑指吕不?韦, “铁证如山,还?敢狡辩?!”

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吕不?韦终于皱起?眉头,这已不?是贪渎,而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他倏地抬头,正撞上嬴政深渊般的眼眸。

少?年君王拇指摩挲着扶手螭纹,唇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这个表情吕不?韦太熟悉了,那是幼时嬴政计谋得逞时常有的神?情。

原来如此。

赈灾账目可以作假,死士名册能够伪造,但王驾遇刺这等大事,若非王权授意,谁敢栽赃当朝相?邦?

原来,这一切皆是那高居王座之人精心布下的棋局,宗室诸人不?过是嬴政借刀杀人的工具罢了。

何况此番弹劾来得如此突然又蹊跷,吕不?韦心中岂能不?起?疑云?宗室素来庸碌无为,何来这般雷霆手段搜罗铁证?

吕不?韦望着高座上的帝王,忽然觉得那袭玄色龙袍格外?刺眼,他苦心栽培的雏鹰,羽翼未丰便已学会啄食饲主。

吕不?韦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嬴政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扶持的少?年了。

这些年,他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从稚嫩的王孙到如今的铁血君王,权术、谋略,甚至比他这个相?邦还?要更胜一筹。

曾几何时,那个邯郸街头看他时还?怯生生的孩童,如今已长成?深不?可测的君王,他恍惚想起?嬴政幼时习字,自?己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画地教他写下“王”字,那时少?年的眼中满是崇敬与依赖,而今,这双眼睛却?如幽潭般难以窥测,连他这个一手扶持其登位的仲父,也再?难读懂其中深意。

吕不?韦心中苦笑,嬴政这一局,布得何其精妙,借宗室之手,以贪渎之名,行?削权之实。若他抵死不?认,嬴政大可顺水推舟,让宗室穷追猛打,届时等待他的恐怕就不?只是罢相?这般简单了。可若他认罪,反倒显得坦荡,嬴政既已得偿所愿,或许还?会念及旧情,给他一条生路。

罢了,吕不?韦在心中长叹,政儿既已长大,他这个仲父,也该退场了。

他太了解嬴政了,这位少?年君王骨子里流淌着秦国王室特有的果决与冷酷,既已对他起?疑,便再?无转圜余地。与其负隅顽抗落得个身败名裂,不?如主动退让,或许还?能保全家族。

“老臣...认罪。”吕不?韦重重叩首,额头触地的声响惊醒了满朝文武。

朝臣哗然,数名受吕不?韦提携的官员纷纷出列:“相?邦劳苦功高,岂能因片面之词”

吕不?韦抬手制止,声音沙哑:“老臣...认罪。”他再?次叩首,他知道,这场戏必须唱完,嬴政既然布下天罗地网,就不?会容许猎物逃脱。

“既如此,”嬴政的声音终于响起?,“念在仲父辅政之功,免去相?职,即日返回封地洛阳。”

判决轻得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少?年君王终究要给天下人做个仁至义尽的孝道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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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那日,细雨绵绵。

吕不?韦的马车缓缓驶离城门,全城百姓和朝堂百官列队相?送,却?唯独不?见那道玄色的身影。

城门口,吕不?韦和送行?的百官一一道别,目光却?总往城楼飘去。

直到马车驶出咸阳城,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雨幕中,他摩挲着袖中那枚嬴政幼时赠他的陶响鱼,忽然笑出了声。

这笑声混着雨声,竟显出几分苍凉。

城楼之上,嬴政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地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车驾。

微风卷起?他的袍角,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晦暗不明。

赵殷上前一步,低声道:“大王,当真不?去送行?吗?相?邦的车队就要驶出咸阳了。”

嬴政没有回答。

他该去送吗?

那个曾经牵着他的手,教他习字、教他权谋的仲父,那个在他年幼时护他周全,却?又在他继位后处处掣肘的权臣,那个他既敬重又不?得不?亲手削权的吕不?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