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森林说:“不想上就不上了,我们明天不去了。”
计江淮抓住了前排的座椅,他慌乱道:“可是、可是老师会逼我去的,他会逼我去的!”
于森林安抚道:“我会跟他说的,你别急,你这个状态就算去了也学不了吧。”
计江淮却听不进去,他如同陷入了精神泥潭中不停地呢喃:“他一定会逼我去的……他会生气的……他、他会打我的!”
在等红灯的间隙,于森林向后排伸出右手想安慰他,但计江淮像见了鬼一样拼命往车窗边缩,他极力躲避着于森林的触碰,于森林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计江淮的啜泣一直持续到了回家,于森林在地下车库停好车时,他想起左丘要他帮忙取一下快递,于是他跟计江淮说:“你在车里等一会儿,我去拿个快递。”计江淮听完却突然激动起来,他用力推开了车门,紧张道:“我、我跟你一起去!”
于森林无奈道:“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计江淮赶紧把拐杖立起来,他快步走到了于森林身边,坚持道:“我跟着你!我自己可以走的!”
人在哭泣后会变得敏感,计江淮不想一个人待着,他下意识就想依赖于森林,没办法,于森林只好让计江淮拄着拐杖跟着,左丘买的停车位距离快递柜有一百米,对于健全人来说是不远的距离,但对于计江淮来说是一次次摆动拐杖,他艰难又顽强地往前走,最终跟于森林一同到达了快递柜。
左丘吩咐于森林取的快递是一个小盒子,物品详情页上只写了一串数字,于森林只偶尔会帮左丘取快递,左丘的快递却总是包装严实又神秘。于森林往回走,计江淮便在后面紧跟着,于森林注意到他手上空空如也,便问:“书也不带回来吗?你可以在家里学啊。”
这句话却像针扎痛了计江淮,计江淮的眉眼颤抖着,似乎是被激起了应激,他说:“不学了……我不想学了……我这样的人,上学是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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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江淮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于森林,于森林走得快了,他就揪住于森林的衣角,于森林跟他说:“你先在客厅等一会儿,等会就吃晚饭了。”
计江淮的脸还是红红的,他低着头说道:“那你别走。”
于森林无奈道:“我要去抱乐乐上来,你在楼梯口等我一会儿”
计江淮却还是跟着下了楼梯,他说:“我、我也要下去,我有东西要拿。”
于森林怕计江淮从楼梯上摔下来,便伸出手臂让计江淮扶着,他们下到下层空间时,乐乐正“啊啊”叫着饿,计江淮原本跟于森林贴得很近,但他一看到乐乐就松开了手,心虚的样子就像是小三看到了正主。
于森林解开乐乐脖子上的锁拷,他一把将乐乐抱起,转身时就发现计江淮从枕头套里掏出了两张红彤彤的百元钞票,于森林疑惑道:“这也是老师给你的吗?”
计江淮把钱塞进裤兜里,他说:“这是要还给老师的。”
今晚的饭菜是咖喱炒饭和泰式海鲜,左丘会做很多国家的菜式,每一样都能做得很好吃。饭是香的,但计江淮吃不出味道,他每一口都吃得小心翼翼,还总用余光去观察桌上的人,左丘一眼就看出他的焦急,却不点出来,还将他的慌乱当做下饭菜,直到所有人都吃完后,左丘才在他开口前一秒假装体贴道:“小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计江淮的脑子一空,他努力地将心中所想拼凑成句子,但也只能蹦出几个碎裂的词句:“我、我今天上课的时候……我觉得不太合适,我想了一下,我好像不是很想上大学,我就算去了也没用吧……”
计江淮下意识看向于森林,于森林正忙着给Toby擦嘴巴,计江淮想让于森林帮他说明,但于森林看都不看他一眼。
左丘问道:“你不想去补习班了吗?”
计江淮想解释,但太多想说的话堵在喉咙,他突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他想到了补习班的费用,他紧张地说:“我、我会把学费还给你的!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我以后一定会跟债款一起还给你的!”他从裤兜里翻出一沓钱币,那正是他被强奸换来的396块。
左丘的蓝色眼睛平静地望向他,左丘问:“这钱是谁给你的?”
于森林也看向计江淮,计江淮终于说了实话:“我卖了两次。”
左丘顿了一下,仿佛是早已知晓一般,他带着忧伤说道:“你可以不做的。”
一瞬间被层层围住的窒息感和被无故殴打的委屈感席卷重来,那浓郁的、沉重的恶心感堵在胸口,恐慌如透明的盒子将他密闭,他惊觉自己被堵得无法呼吸,窒息感慢慢绞紧了心脏,他最害怕听到别人自以为是的劝解,左丘这样傲慢又高高在上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他的,他没有拒绝的权力,反抗也只会带来更糟糕的后果,只要他卖过一次,那他就永远失去了掌控身体的权力。计江淮恍惚间幻听到了有人在他耳旁说:“你是性奴,强奸你是看得起你。”
左丘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述说对象,这里也不是一个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计江淮红了眼眶,他的手脚发抖,浑身燥热,心中却如血液倒流般冰凉,太多情绪被他压抑堆积,像乌云一般笼罩在心头,最后情绪有了重量,便降落成了抑郁。计江淮战战兢兢说道:“我不想去了,我很怕,我不想去了……”
计江淮以为自己这懦弱的理由会招来嘲笑,幸好大家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左丘说:“你让我很失望。”
左丘的话让计江淮的心理防线崩塌了,眼泪不停地从计江淮脸上滑落,泪水在他裤子上晕染出几个深色的水圈,他崩溃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好……”
众人的视线让他恐慌,他幻觉出大家都在嘲笑他,他急急忙忙站起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回了下层空间,他跪倒在地毯上,四肢并用爬进了被子里,昏暗又柔软的被窝让他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下来,突然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他被强奸的过程,那些刺耳又下流的话在耳边不断重复,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教室和休息室里,创伤回忆不停碾碎着他的尊严,直至将他的理智击溃。
计江淮弓起手指,他不自觉抠挖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深陷于皮肉中,皮肤下的毛细血管破裂炸出红色的长条印记,他忍不住叫出了声音,那断断续续的哼叫里藏着千万句说不出口的委屈,既是泄愤又是呼救。施暴者压在他身上,与他近在咫尺,他清晰地看到了施暴者坑坑洼洼的脸皮、油腻的头发和指甲缝里的脏污、呼吸间只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臭味和嘴里的饭馊味,他还看到了地上的黑色碎屑和桌子上的白色厚灰尘,他被蛮力压下四肢,后背沾满了垃圾。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出来,他像个被灌满的水池,喷涌而出的痛苦将他撕碎,他向墙砸着后脑勺,“咚!咚!”几声闷响之后,疼痛如潮水洗刷了伤痛的沟壑,他发现肉体的疼痛可以稍微缓解精神上的疼痛,于是他坐起来,双手扶着墙,用力地把额头撞向墙壁,几下狠劲之后,额头的疼痛带来了巨大的眩晕感,他渐渐虚弱下来,敏感和脆弱接踵而至,他躺下来,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自己的头,他呢喃着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他想起这是和雅教他的放松方式,与和雅的相识就像一场梦一样,只昙花一现,都有些不真实了。
计江淮又想起了在工厂的生活,瑶瑶现在怎么样了呢?亮仔和飞仔还好吗?还有三个月他们就要毕业了吧,计江淮很后悔没有把香水瑶送他的小熊玩偶随身带着,这样他起码能带到这里来,还能有个念想。瑶瑶现在肯定在恨他,要是他们知道了计江淮的身份也会笑他的。
和雅会离开他,瑶瑶也会离开他,因为他就是这样没有用的人,他们会嘲笑计江淮的软弱无能,连被男人强奸也不敢反抗。
计江淮越想越恨,他用力抓着自己的脸,疼痛是他唯一缓解痛苦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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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把快递拆开,在层层气泡纸的保护下是一盒药片,药盒上全是俄文,左丘把药盒递给于森林,说:“这是给小江的,要是他需要的话就给他吃一颗。”
于森林认出这是乐乐之前吃过的镇静药,左丘预计计江淮也快要出现过激行为了,便提前把药准备好了。
于森林把碗筷洗了才带乐乐下楼,他刚推开木门就听到下面传来窸窣的声音,那声音太微弱,乐乐的耳朵听不见,只有于森林察觉到了异常。于森林把乐乐放下之后就去找计江淮,发现计江淮正弓着身体跪趴在被子里,隐约能听到里面有传出急促的喘息。于森林拍拍他,说:“你没事吧?我带你去洗澡吧。”
被子里的人无动于衷,那微弱的喘息声倒消失了,于森林担心他在被窝里自残,便抓着他的被子,说:“你让我看看……”
计江淮死死抓着被子不肯出来,于森林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扯不开,他都奇怪计江淮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于森林只好使了蛮力,刚掀开一个口,计江淮突然尖叫起来,那叫声像哭又像怒吼,连乐乐都被吓了一跳,于森林想捂住计江淮的嘴巴,计江淮突然蹬脚把于森林踹开了,于森林往后跌了一跤,他大喊了一声计江淮的名字,计江淮也奔溃地大喊着:“别碰我!别碰我!!”
于森林扑上去压住计江淮,被子里的空间太小了,呼吸也很困难,计江淮渐渐处于下风,于森林强硬将计江淮视若盔甲的被子掀开了,被子之下却不是气势汹汹的怒脸,而是一张爬满恐惧的哭脸。
计江淮像笼子里的困兽一样,他蜷缩着身体,双手牢牢护住脑袋,于森林一碰他他就又尖叫起来,于森林抓着他的手腕,说:“你看清楚我是谁!”计江淮已然陷入了应激中,他睁大了双眼,眼睛里看到的却只有幻觉,俨然将于森林看作是那些性虐待他的暴徒,他无助地哭喊着,在意识到挣脱不开时,他的恐吓尖叫便慢慢降下来,变成了卑微至极的哀求:“别打我……求求你……别打我……”
于森林松开了他,计江淮急忙缩进了墙角,他的衣领歪了,右腿裤管也散开了,样子十分狼狈。
于森林坐了下来,他温声细语道:“没人要打你啊,我不打你。”
计江淮睁大了眼睛,他左顾右盼,警惕着可能会出现的坏人,尽管周围已无他人,但他还是紧张地说:“他们会打我的,他们还要强奸我,他们扇我巴掌……”他突然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他说:“这样!这样扇我,还有……”他又用力拽着自己的头发,他说:“还要这样踩我的头,好痛!好痛……”
于森林知道他是陷入被害妄想了,便赶紧安慰道:“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打你了,这里很安全的,他们进不来的。”
计江淮把自己的脸都抓花了,他狰狞地叫喊道:“他们会来的!你也不信我!你也要骗我!去死!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