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计江淮同一线路的还有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梳着厚厚的齐刘海，脸色消瘦而蜡黄，硕大的防护服扎堆挤在她的手肘上，非常地不合身。计江淮想问她们是怎么忍受住如此漫长又无所事事的上班时间的，但计江淮跟她之间隔着两米，而且整个车间只有机械运转的声音，计江淮咳嗽一声都会被全部人听见。

早上买的馒头还剩下半个，已经在他衣兜里变得又冷又硬，计江淮一路跑过来呛了冷风，早已口干舌燥，车间里没有挂钟，他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到中间的十分钟休息时间，但左右又不见主管的人影，计江淮便大着胆子站起来去找水喝，刚好在一边的墙上有饮水机，计江淮便赶紧去打水喝了。

几股凉水入喉，计江淮感觉身心都舒服了很多，他把一次性塑料杯捏扁了丢进垃圾篓里，然而他一转身就撞见了站在门口的主管，主管那两簇眉毛下怒张着一双凶狠的眼睛，计江淮被看得直发怵，他赶紧坐回工位上，装模作样地抓起零件看。

主管似乎只是路过，过了大概半小时后，主管开始巡逻，他走路悄无声息，慢慢地就踱步到了计江淮身后，计江淮能感觉到从背后传来的尖锐视线，那视线刺得他直冒冷汗。主管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刚才看到你离开工位了，去干嘛了？”

计江淮如实回答道：“喝水。”

主管严肃道：“以后喝水上厕所都要先跟我打声招呼，我不在你就一直等，等到我在为止。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擅自离守，我还是要记你旷工，念在你第一次犯，这次我可以假装没看见，没有下一次了。”

主管的呵斥撞在金属仪器上，发出嗡嗡共鸣。计江淮忽然感受到一阵沉重的压抑感，车间占地三百平米，却密不透风像个牢笼。众人低头不语，如木头一般失去人性。计江淮感觉自己被当畜生使，就算在冥塔也不至于被限制喝水上厕所，还不如回去当性奴呢。

主管离开去别的地方监工了，计江淮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委屈和愤怒的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爱面子，想到会被对面的女生看到，便假装抓头发用袖子把眼泪擦去了。

85

胡思乱想让时间加速，计江淮平复好心情时工厂就响起了铃声，这是中场10分钟的休息铃，声音一响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她们摸着自己坐到酸痛的腰和脖子，像老奶奶一样慢慢扭动腰椎。计江淮也站了起来，经过两个小时的消化，他肚子里的一个半馒头已经全化成了浆糊，他去饮水机旁打了一杯水，就着温水把剩下的半个冷馒头吃了。

有人趁这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去超市买东西吃，计江淮也想去买点东西吃，但一摸口袋才想起来他员工卡不见了，眼看中午也没法吃饭，他想着能不能跟同车间的人借卡来用，刚才坐在他对面的女生应该好说话一点，计江淮便四处走动找她。

女孩们总是喜欢聚在一起聊天，计江淮走近她们，他还在琢磨该怎么开口时，那群女生就一眼发现了他。

“你有事吗？”其中一个梳着短发的女生问他。

计江淮问：“我在找刚刚跟我同一条线路的女生，你们认识她吗？”

女孩们左顾右盼，回答道：“她好像去超市了，你找她干嘛呀？”

几个女生露出羞涩的笑容，她们误会了计江淮的来意，正在脑子里想象着可能会诞生在车间里的爱意。

计江淮说：“我想问问她能不能借我员工卡，我员工卡不见了，中午吃不了饭。”

女孩们有些失望，但很快她们又浮起了笑容：“我借你呀！反正我们是同事了，你什么时候找回来了再还我嘛！”

计江淮高兴道：“啊，也对啊，那……我中午跟着你们去饭堂吧。”

借给计江淮员工卡的是一个中分刘海的短发女生，她在休息时的表情比上工时要活泼多了，她说：“等会一打铃我们就要跑出去了，你新来的，不知道一到饭点饭堂有多少人！来晚几分钟就要排到外面去了。”

计江淮说：“我知道的，我听说很多人都会出去外面吃。”

另一个女孩问计江淮道：“听你口音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计江淮说：“我从渡州来的。”

“我听说渡州很多有钱人啊，你在渡州好好的怎么会来樊澄打工呢？”

计江淮说：“我……我在渡州混不下去才来的，刚好我亲戚认识这里的领导，就拜托他给我留个职位了。”

女孩们听出了蹊跷，她们七嘴八舌问道：“你来渡州前是做什么的啊？”

“你是大学生吗？还是职高的？”

“你亲戚认识哪个领导啊？能不能让我也认识一下？”

“你有女朋友吗？她长什么样啊？”

“你几岁了啊？看不出来啊。”

“要不要跟我们去唱k啊，很好玩的！”

计江淮被蜂拥而来的热情问候吓得说不出话，他结结巴巴又绞尽脑汁回答每一个问题，他还是第一次受到女生这么热烈的欢迎，女孩们也好久没见过新鲜热辣的男人了，比起同车间的胖大叔和憔悴男青年，计江淮简直是腊肉中的一只嫩鸡腿。

突然广播又放了一段音乐，女孩们的热情戛然而止，这铃声是休息结束的意思，她们脸上从神采飞扬瞬间耷拉成死气沉沉，短发女生临走前拍拍计江淮的肩膀，说：“我叫香水瑶，你叫我阿香阿瑶都可以，等会下班你要赶紧跟着我跑了！”

计江淮点点头，他再回到工位上时，坐在他对面的女生也回来了，计江淮的心情大好，他想跟那女生打个招呼，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传来一声怒吼：“干什么呢！没听见上班铃吗？一个两个到处跑，有那么饿吗？！”

主管从外面回来了，他像一只凶悍的牧羊犬，将四处逃窜的羔羊赶回笼子里。

车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传送带缓慢开动的声音。

计江淮回头看了一眼主管，主管捕捉到他的视线，也毫不客气瞪回去，计江淮心想总有一天要跟主管吵上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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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计江淮饿昏之前，下班铃终于响起来了，他站起来时双腿发虚，脑子已经饿得有些神志不清。

“快走呀！”香水瑶从后面跑来，她抓着计江淮的衣袖就往外跑，计江淮被带得趔趄一下，他看见周围的人都在跑，边跑边把身上的防护服脱下来，硕大的防护服像一层皮从她们身上蜕下，又凌乱地被堆在一个塑料篮子里，计江淮也迈起双腿跑了出去，他身上的防护服其实是防静电服，只需要解开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就可以从头脱掉，他也随意地将防护服丢在篮子里，跟着香水瑶跑了出去。

工厂外面的大道满是人，年轻的都跑起来了，年老的都慢慢地走，香水瑶和计江淮都往饭堂冲去，后面又来了几个女生，跑得快的抓着跑得慢的手，前面的大口大口喘着气，后面的累得边喘气边笑，一群人打打闹闹到了饭堂，此时队伍只排了一半，饭菜都是新鲜可口的。

计江淮让女生们排前面，他排在香水瑶后面，香水瑶在跟前面的朋友聊天，她们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开怀大笑。

计江淮注意到周围排队的人都是年轻人，他们的身形和声音都跟飞仔亮仔差不多，应该都是校企合作的学生。亮仔曾说过每年卓业工业园都会跟樊澄市的五间职业学校签订校企合作，这些学校每年都会送来接近两千名学生，要知道整个工业园的正式工也才五千人，这些懵懂的、什么也不会的学生多半要从繁琐又劳苦的打杂做起，其中勤奋的会被调去学点技术，要是技术也学得出色，将会在毕业时得到在卓业的正式工作机会。

香水瑶突然回头问计江淮道：“你等会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坐？”

计江淮有点紧张，说道：“好啊！”

他们来得早，排了五分钟就打到饭了，计江淮不敢吃太多，便只叫了一荤一素，刷了6块钱。

香水瑶的员工卡上贴满了可爱的贴纸，还用一朵花将照片遮住了，计江淮知道女孩子的心思，这种员工照从来都不会满意的。

香水瑶带计江淮去饭堂角落的一张桌子上，那里已经围坐着十多个女生，她们都是相互认识的朋友，一见到有个陌生男人跟过来，便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计江淮不习惯被女生包围，他选择坐在桌子最末尾的位置，香水瑶大大方方地向朋友们介绍道：“这我们车间新来的小帅哥！给大家认识一下！”

女孩们纷纷起哄闹起来，她们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计江淮，计江淮都不好意思看回去，他在这里感受到的善意比在冥塔多太多，一瞬间他确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