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江淮说：“吃了。”

刘辉又问：“你吃挺早啊，你晚上要不要上工？”

计江淮想了一会儿“上工”的意思，说：“我明天才上班。”

刘辉站近了才发现他的身材特别臃肿，挺着个大肚腩，脸上满是痘坑，说话间的气息都有一股烟臭和口水味，身上还有一股铁锈和汽油的味道。

刘辉问：“你哪个工位的？”

计江淮问：“工位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操作员？你在哪个厂上班的？”

计江淮说：“我是质检的，在电子C区。”

“你做质检？？”刘辉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计江淮，质检员是比较轻松的岗位了，大多是细心的女孩子或身体不行的老员工才能去的岗位，而且一直以来操作员都很缺人手，像计江淮这样没有门路又没有工作经验的一般都会被打发去最苦最累的加工区，怎么会一上来就坐到质检员这么舒服的位置呢？

卓业有很多间生产厂，每个厂又分了不同区域，A区是策划、市场、设计等文书部门，B区是生产、加工、组合等操作部门，C区是质检、包装、出货等品控部门，有一些厂还有D区E区等后备部门，但大部分员工都是在B区上班的，A区的不屑于住员工宿舍，C区的又大部分是女孩子，计江淮初来乍到就干上了最简单舒服的岗位，这让在卓业干了十多年还在B区裁运动鞋的刘辉很诧异。

刘辉酸滋滋地说：“你在哪找的工作？是不是有人认识？”

计江淮听出刘辉话里的酸味，便故意说：“是有人介绍我来的。”

“谁？你有亲戚在这里吗？”

“也不是……是卓清晨跟我说的。”

“谁！卓清晨？那不是我们大老板吗？你怎么可能认识他！”刘辉第一反应是计江淮在吹牛，要是计江淮真的认识卓清晨，他怎么可能还要来上班，直接当领导不是更舒服！

计江淮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他来这里是为了过平静日子的，何必要跟卓清晨沾边来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呢。

计江淮敷衍道：“是我亲戚认识他，他随便给我找了个岗位，也不是很熟……”

刘辉心里满是酸溜溜和不甘心，他还以为计江淮会跟他当年一样要从最辛苦的岗位做起，就因为计江淮认识人走了后门，一来就能去女人最多又最舒服的地方。

刘辉咬着牙说：“质检有很多小姑娘的，厂里最漂亮的都在里面了，你去那里有福了！”

计江淮说：“我不是来谈恋爱的。”

“不想谈？你也得找得到女朋友再说！她们那些女的可精了，你没钱没时间都不会理你的！”

刘辉满脑子是对女人的渴求，嘴里说出来的却全是对女人的轻蔑，计江淮不理解刘辉为什么这么激动，便不再搭理他。

刘辉气呼呼地走了，而刘辉留下来的烟臭口水臭味萦绕不散，计江淮觉得恶心，他走去了阳台透气。

计江淮在宿舍里确实没事干，他想着要不要买台二手电脑玩。计江淮小时候玩过妈妈的工作电脑，那电脑配置很烂，玩个小游戏都会卡顿，妈妈去世之后他就很少玩电脑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打过游戏，说起来惭愧，他的游戏水平还不如十几岁的小孩。

计江淮又去了一趟超市买吹风机和护发素，再一次回到宿舍时2号3号床回来了，他们的身形和声音是十几岁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却疲惫得像三十岁。

2号床的刘海很长，油乎乎地一条条遮在眼睛上，发梢还有漂白过的暗黄色，他看到计江淮就问：“你走错宿舍了吗？”

计江淮指着4号床，说：“我是新来的。”

2号回头看了一眼4号床，那书架上摆的东西太少，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谁的东西乱放在那里。

2号朝阳台叫了一声：“飞仔！来新舍友了！”

飞仔从阳台回来，他上下打量计江淮几眼，问：“你是4号床啊？你在哪上工啊？”

飞仔竖着个斜刘海，刘海又厚又长，基本遮住了左眼睛，发梢上也有漂过的黄色，不过颜色更鲜艳。

计江淮回答道：“电子C区，我做质检的。”

飞仔突然笑了，他双手搓了搓自己的工服裤子，说：“牛啊！那里好多美女的！又轻松！夏天还有空调吹！”

2号指着飞仔说：“他叫龙飞尘，叫飞仔就可以。我是欧阳明亮，你叫我亮仔吧！”

计江淮忍不住也笑了，飞仔和亮仔跟刘辉不同，是真心欢迎计江淮的。

计江淮也说了自己的名字，飞仔认真想了想，问：“‘huai’字怎么写？”

亮仔笑话道：“你没文化吧！字也不会写了！”

飞仔问计江淮道：“你应该不是学生吧？”

计江淮说：“我26了，找不到工作才来这里的。”

亮仔跟飞仔勾肩搭背，说：“我们都是校企合作被卖过来的，我们得干够一年才拿到毕业证，还有半年就结束了！”

计江淮明白他们就是刘辉说的17、8岁的学生工，工业园附近的职中会以社会实践的名义将这些青春洋溢的年轻人送上流水线，他们为了能拿到毕业证只能咬牙忍受低廉的工资和长时间劳作，他们说卓业已经算好了，有些学校会将学生送去外地的黑心工厂，同样的工资却要工作更长的时间，宿舍是十人间还没有独立浴室，一个月只有三天假，请病假还要扣工钱。尽管在比较人性化的卓业工业园里只待了半年，飞仔和亮仔脸上还是凹陷出了不属于他们年龄段的麻木和疲倦。

飞仔问：“你吃晚饭了吗？”

计江淮说：“吃了，在饭堂吃的。”

飞仔兴致勃勃说道：“你下次跟我们出去吃，外面的饭好吃多了，还不用排队！”

工业园的饭堂竞争太激烈，很多员工会选择走到工业园外面的小食街里吃饭，虽然路程有点远，但能吃到的菜式比饭堂丰富多了，而且附近还有大商场、ktv等娱乐场所，无论是交新朋友还是放松心情都很方便。

计江淮感觉心里热热的，他好像要交到朋友了，便也激动道：“好啊，下次你们叫我吧。”

基层员工有早午晚三个班次，早上是从8点到12点，午班是从下午2点到6点，晚班从晚上7点到9点，只有早班和午班能中场休息十分钟，晚班是一直干到下班的。飞仔和亮仔出去工业园外面吃花了点时间，现在他们回到宿舍已经不够时间洗澡了，只能匆忙洗把脸就要走。

计江淮在宿舍没事干，就问亮仔能不能借电脑给他玩，飞仔跳出来说想让计江淮帮忙给他的游戏账号打装备，飞仔打的是一个网络游戏，已经玩得很高级别了，基本上都打过了战斗，只要通关一次战斗就能开自动，每次战斗完会有一定概率掉落高级装备，而高级装备可以卖钱，少则三块多则上千，飞仔想打的是一个能卖一百块钱的稀有装备，然而概率太低又没有别的刷出办法，只能一直刷战斗。飞仔赶紧打开游戏教计江淮点哪个键，飞仔讲得很快，计江淮又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游戏，只听懂了一半，飞仔拍拍计江淮肩膀说只用刷战斗就可以了，很简单的。距离七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飞仔亮仔唰地一下就从宿舍飞出去了，他们说车间的主管很严厉，迟到五分钟就要扣钱了，超过五分钟还没到基本晚班白干。

在其他舍友上工的两个小时里，计江淮就乖乖地一直刷战斗，刚开始的新奇劲很快就在重复的自动战斗中被消磨掉了，他无聊到一个个点开装备的详情看，他看不懂也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只是一味地点【开始战斗】，等待自动战斗结束，收集掉落品，再点击【开始战斗】。

宿舍里回响着乏味又单调的游戏击打声，宿舍又小又简陋，白色的墙皮脱落露出灰色的粗糙水泥面，木头桌面坑坑洼洼，铁制的床架长满锈迹，地上丢着被踩扁的脏鞋和发黄的纸巾，计江淮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他像一只躲进蜗牛壳里的虫子，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却要在这里染上麻木、浪费有限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