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掩盖了尸身的踪迹,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那雪堆中辨认出依稀的人形。
雁雨的尸身已经冻得很僵硬了,燕云不知道妹妹究竟故去了有多久,稍微解开她的衣襟,身上的伤处与此前她们的诸位养母所受之伤相同,显然是天机散人所为。
她陆续在附近发现了其他姐妹的尸体,大家身上的稀罕之物已被抢掠一空,雁雨手腕上的慑心铃也不翼而飞,但在雁雨所依靠的那棵树下,有一小块相对松动的泥土,燕云稍一摸索,竟从中摸出一把匕首。
姐妹俩的信里从来不藏私,妹妹更是一贯憋不住的话,早就把这次准备给新生儿的礼物提前透露给她,她说,她准备的,是防身利器,削铁如泥。最近有个开怀山庄搞兵器谱,这是首次评选的魁首。
妹妹的信里扬扬得意,让她猜这利器究竟为何。
燕云想,雁雨一定是一直撑着不死,要藏好这礼物,直到天机散人走远,才放任自己呼出最后的一口气。
收殓了姐妹们的尸身,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城内,很想找一个人哭。
可是,她又能去找谁呢?
最亲密的手足已然故去,最不舍的留恋更无从惊扰。
思前想后,她到底去了解宅。
解宅似是兵荒马乱了半天,在夜里才勉强归于平静。燕云趴在墙头,意外地看到了屠魔会那个赫赫有名的喻大侠。至于她那个便宜爹解孟昶正在门前好声送走一位瘸腿的老妇人,黑暗里看不清妇人的脸,燕云只觉得对方身形眼熟。
屋里隐隐有孩童的哭泣声音,她听到往来仆从们的交谈,是个女婴。
竟然应了她和雁雨的猜想。
她们俩有了货真价实的妹妹。
正是晃神之际,一阵强劲的掌风从身后袭来,直扑她面门,燕云仓皇一躲,来人果不其然,是天机散人。燕云与天机散人结下的新仇旧恨已久,却也知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她赶忙掷出几枚暗器,扔进了喻大侠所在的客房,对方果然受了惊扰,立刻冲出屋,与措手不及的天机散人大打出手,而燕云趁乱躲去一旁。
喻文澜和天机散人打得不可开交,很快离开解宅,解孟昶也因为担心友人安危,跟着冲出家门。
燕云藉此机会,第一次来到了解宅院内。
昔年她给淳于缇的药丸,只能护对方一时。分娩之后,压抑的毒素会很快爆发。她本以为在白城能够彻底研制出解药之法,可最终,她也仅是练出了些许大补的丸药,没能在解毒之路上精进一步。
燕云不知道淳于缇现在是不是还醒着,也许她身上的毒已经发作,不便动身。
淳于缇的下落想是一直在天机散人的掌控之中,他也一定清楚,如果以淳于缇为饵,定能钓上不少大鱼,就算平时蛰伏的再小心,赶上人生大事,她们这群人总会忍不住浮出水面,小小冒个泡。
按照姐妹会以前的规矩,淳于缇身边,是断断不能再留人了。
雁雨就是因为念旧情,舍不得离她太远,才最终送了命。
燕云看着那烛火摇曳的卧房,轻声道。
我还依然牵挂着你,但为了你我的安危,我不能再来看你了。
下一次再见面,就等我为你研制出解药吧。
随后,她在匕首的外鞘上刻上了一朵云,一片雨。她晃着慑心铃,铆足气力,将补药与匕首尽数掷入屋内,飞身离开。
她听到了焦急的开门声响,可她没有回头。
在约定好的时间,燕云出现在接头地点。
令她稍感宽慰的是,茹心如约出现。
因为喻文澜发现了天机散人的踪迹,他们这一小伙人会很快动身追捕,茹心留给燕云的时间不多。
燕云也无意就自己身上的故事多聊,只是问茹心,她是不是也想学淳于缇,在日后彻底离开奈何庄。
茹心一愣,随即面色郑重地点头。
燕云说:“好。给我十二年时间,我来为你解毒。”
茹心上下将她打量一番,轻轻摇摇头:“人总要靠自己,不能凡事仰仗别人。十二年的时间太长,我都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倒是你,总是一再为我们奔波,没见你怎么为自己活过。”
“没办法啊,谁叫我们姐妹会,本就是为你们牺牲才设立的。不为你们活,我们又能为谁而活?”燕云笑道。
茹心又打她:“胡闹!”
“怎么,难道我也去学你,学淳于,非要找个男人不放手?过那叫什么,相夫教子的日子?那算什么好日子?”
“我只是觉得,不要一直总把姐妹会的事当成是你一人的责任,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嘛。”
“我的生活?”燕云强忍着不哭,“能看见你们过得好,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真是这样吗?那你能一直随心所欲地生活,也是我的期许。对了,白天,你一直魂不守舍地盯着小竹子瞧……怎么,你是看上他了?”
“我哪敢看上你看上的男人,我可没忘记上次的教训。你又不是那种会舍得把男人分给姐妹的性子。”
“胡说。”茹心继续打她,“我生气的,从来不是雁雨和我抢,而是她想要,不和我说。哪天你想要小竹子,我也可以将他送给你。”
燕云翻白眼:“谁要你用过的东西!”
“不用就别总盯着对方瞧。”茹心翻白眼。
打闹过后,两人痛快告别。
小道士就在不远处,和那个乞丐一并等茹心。
夜色里的小道士依然晃得她眼晕。
头晕目眩了好一阵,燕云遽然意识到,茹心带走了她身边的最后一丝热气。
往后,似乎就真是自己一个人了。
那么下一步,该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