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封苦着脸,实在搞不清女孩又在悄悄生什么气。他挠挠头,斟酌着说:“这小木鸟是我随身携带的物件,从我醒后就一直陪在我身边。虽然想不起和它有什么因缘,但我知道它很重要……就像我的命一样重要。之前夜里睡不着,拿着它研究过,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小机关,可能被我弄坏了,就成了个单纯的小摆设。先前听你说会做机关,就想问问这个能不能修来着……后面看你身体一直抱恙,也就忘了问。”他很干脆地收回木鸟,“是我忘了,你是大偃师,不是什么随便摆弄部件的手艺人。想着让你帮我修东西,是我的冒犯。妹子,今天是我唐突了,错都在我,你千万别生气。”
“里面装的是暗器,看它的简陋结构就知道。制作的时候技艺不熟,暗器发完,枢纽随之坏掉,这木鸟也就成了摆设。以君大侠的武功,想来也不需要这么一个孩童玩具防身……你确定要修吗?”
“这……”
解萦趁热打铁道:“非要修的话,我有个主意。高手过招,这样拙劣的暗器只会是拖累,不如把它应用到生活里,每天太阳升起,公鸡打鸣,这小木鸟也原地乱窜,吱吱鸣叫,叫你起床。君大侠你看如何?”
君不封认真地想了想,苦笑着摇头:“这主意虽好,做起来怕是很费功夫,你身体还没好利索,不能在这种事上多操劳。还是让它安安稳稳地做摆设吧,正好你为我做了木雕,有木雕陪着它,这小鸟应该也不会寂寞了。”
说罢,君不封弓起身子,拍了拍肩膀,示意解萦往他身上爬。
晏宁的医馆离他们的住处不远,背她过去,并不用特意将两人绑在一起。
把姑娘背到身上,君不封发觉自己的后背还是湿。他搞不清楚解萦为什么又在哭,自打她的身体状况好转,情绪就陷入了完全的崩盘,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但这苦痛又似乎与自己无关,他只是一个纯然的触媒,催生伤感。
可就算是触媒,这触发的频次也未免太多了些,她心底到底存着多少伤心事?
昨晚的钉子还亘在两人之间,君不封不敢贸然发问。
推开房门,解萦惊讶地“呀”了一声,君不封紧随其后,感慨道:“还好我们提前收了花瓣,再晚上两天,我的桃花酒就要泡汤了。”
解萦嗯了一声,像是在想别的事情。
君不封嘱咐她搂紧自己,大步流星地冲去医馆。
解萦的突然造访让晏宁稍显吃惊,但医馆确是用人之际,有了解萦从旁协助,晏宁日常的事务可以轻松许多。
趁着解萦为村人看诊之际,晏宁把君不封叫去一旁,问他给解萦输送内力的情况,君不封一五一十地答完,兴冲冲地问,是不是只要自己将大半乃至全身的功力渡给解萦,就能治好她的寒症。
想到解萦的情况,晏宁没忍心和君不封说实话,只说还需要再观察研究,找出更妥当的方法。君不封一听有戏,乐呵呵地同医馆的大娘们去筹备午餐。
饭点将至,晏宁赶着左右无人,和解萦说起了他这边的进展。
几日的研究,晏宁虽没能找到解毒之法,但找到了一个可以暂缓毒发的法子。他会向解萦体内植入另一种蛊虫,两虫相争,可以使身体情况暂稳。这种状态下,即便她的身体无法完全恢复到正常,有此前已经探明效用的药物辅助,一年半内,可保解萦性命无虞。
解萦垂着头听晏宁介绍,神情淡漠,对这个可以续命的好消息没有丝毫表示。
晏宁见解萦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就着急上火,他咬牙道:“师妹,你别悲观,师兄可以和你拍胸脯打包票,你按我的法子好生休养生息,就是在巴陵遇见个如意郎君,同他相恋成亲,十月怀胎,我都能保你安然无恙,你的孩子也不会受蛊毒侵袭。保守了说,我能护住你最少一年半的时间。十八个月……我就不信找不出彻底的根除之法……你就别再为此闷闷不乐了。”
解萦感念晏宁的心意,可许是自己已经主观想死了太久,多在这世上活一日,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煎熬。和大哥的琐碎日常能够勉强消解这种痛苦,但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别忘了你曾对他做过什么。
她固然沉浸在这种漫长琐碎的温柔乡中,但也清楚,稍有不慎,这个梦就会破的粉碎。
良久,解萦苦涩地回应:“师兄……你容我想几天。想明白了,我会给你答复的。”
晏宁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膀,不再多说。
翌日,解萦依然准时来到医馆帮忙,解毒的事,她和晏宁默契地没有提,晏宁为她提供的药物,她都一一服下。
在医馆用完餐后,君不封背着她回家。一场春雨打落了巴陵境内仅存的桃花,却又以外促成了樱花的开放。君不封个子高,饱满的樱花有时会直接落到解萦眼前,她看见了就要偷偷摘一朵,不知不觉间,君不封已被她插了满头樱花。
男子给女子插花,有诉说情谊之意,可他这满头花,看着滑稽不已,引得不少过路人嘲笑。
解萦气鼓鼓地,想要去把花瓣打落,他却拍拍她的手,专门在茶铺外停留片刻,看茶水里自己的倒影。
“家里没有种樱花,但樱花酿酒,滋味同样清爽。下午可能要麻烦君大侠,帮我去收罗花瓣,我们今天下午紧锣密鼓,想是可以在天黑前完成酿酒工序。”
“桃花酿还没有启坛,你就想着要做樱花酿。身体还撑得住吗?”
“有你帮忙,当然撑得住。”
赶着日落,两人完成了樱花酒的酿造,三月后即可享用。作为对白日辛勤劳作的庆祝,君不封在解萦灼灼的目光下将桃花酿和糯米酒启坛,桃花酿清甜,糯米酒香醇,引得君不封称赞不已,更是对解萦刮目相看。这天夜里,除了例行的小菜与白粥,君不封还特意熬煮了酒酿桃花圆子汤。解萦吃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哄都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能对她傻笑。
翌日去医馆帮忙,君不封专门带来两样酒水,来晏宁面前炫耀。晏宁看他这幼稚模样好笑,又说你这傻子运气好,摊上目前留芳谷最好的酿酒师给你酿酒。
晏宁的高帽一口气戴给了两个人,听得君不封愈发志得意满。他就喜欢听别人夸解萦,这妮子同自己非亲非故,可别人夸她,他也跟着与有荣焉。也就忍着不舍,勉强施舍给晏宁两壶酒,作为报答他过往分享佳酿的慷慨。
日子一天天过去,君不封每天都在掰着指头算,樱花酒还有几日启坛。最初被君不封救下时,解萦计划脚伤好后就向大哥道别,可本来的死路在这时峰回路转,她也假模假样地和大哥过起了小日子。眼见毒发的时间越来越长,晏宁见缝插针地提醒,让她快点接受自己的提议,甚至已经隐隐有了不顾她想法,强行救她性命的打算。
她本是一心寻死,现在只觉得自己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在晏宁忙着钻研,解萦忙着发愁的岁月里,只有君不封最开心。
他自诩和解萦很熟路了。虽然说不清自己跟解萦目前是个什么关系,但只要见到这个不甚健康的小女人在别别扭扭地等他,他的疲累就一扫而空,仿佛掉进一个无底的蜜罐,除了不断沉坠的甜,他什么都感觉都不到。
每天只要一想到解萦,他的心里就美滋滋的。
解萦最近的抛头露面,也招惹来了一些是非,利落单身汉的家里从天而降了个弱不禁风的貌美丫头,见识过人,医术精湛,很难不被城里适龄的大小伙子注意,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看她眼熟,又一时半会儿想不透来她的来历。
此前君不封只需要照顾好两个人的起居,现在他不知不觉多了层身份,要应付那些被解萦的美貌和才情吸引来的年轻小伙,仿佛他真是她血浓于水的兄长,要为自家妹子的终身大事把关。
解萦从未央求他做这些事,君不封多少是不请自来。当然,他不太愿意承认,每当冷着脸赶走一个适龄小伙,他的心里都会悄悄浮上一股窃喜。
清明将至,赶上城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过百岁大寿,老人嗜花如命,寿辰又与花期相近,每年寿辰都会叫上男女老少来自家庭院赏花,今年也不例外。因为是百岁寿辰,排场较以往更为宏大。
解萦初来乍到,因为帮老人看过诊,作为答谢,她同晏宁一起被好客的老人请进了宴席。晏宁因为医馆突发有事走不开,送上贺礼后便急匆匆离去,只留下解萦一人。解萦是个生面孔,自然不好意思在席间干坐,有不少瞄上她的年轻人排着队地想要同她示好,没了师兄和大哥做遮挡,解萦只得自己周旋。
瞅准时机,她一头扎进群花之中,佯装赏花,对频频传来的秋波不闻不问。
繁花中流连久了,她还真生出了一股思乡之情。
巴陵是她出生的地方,可她的家乡在留芳谷。
她的快乐与忧愁,天真与残忍,都沉睡在那被大火摧残的土地上。
山火停歇,留芳谷已然面目全非,就是踏上故土,剩下的,也只是断壁残垣。
正是黯然怀念过往之际,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