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征雁急走的脚步顿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七八岁的小孩帮忙盖房子?这一家人是在搞笑吗?

夏征雁的愤怒像火一般冲上头顶,眉头皱的死紧,边上一辆自行车冲过来他都没反应过来,被碰的趔趄两下,差点倒了。

牛叔赶紧扶他,叹气说:“现在先救小娃再说吧,啊。”

夏征雁深呼吸了两下,点点头。

两个人在县医院七转八弯,到了李愁霜的病房。这医院ICU只有三张床,李愁霜就占了一张。医院里的医生都是基层医生,没资质,也不敢。对李愁霜这情况束手无策,只能对症先保着,只等家属来决定。所以一听说夏征雁是家属,就赶紧同意他们探望。

一打开病房门,夏征雁的腿就被灌了铅似的,再也不敢迈进去。

小孩瘦的不像样,三年过去了,个子跟没长过似的。躺在不大的病床上,竟然几乎不占地方。

牛叔抹了抹眼睛,拍拍夏征雁的背,说:“先进去看看。”

夏征雁走近一点,看到了只用纱布盖着的那条右臂,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滚下来。牛叔说小孩掉下来的时候,右臂先着地,手臂当场就被断出来的骨头戳的七零八碎。

夏征雁像一头悲愤的狮子,但却找不到发泄的目标,只能茫然又愤怒地原地打转。这时候,他怪李大国一家,也怪自己,甚至怪李凤凤。既然不能好好照顾这个小孩,做什么要收留?还有你,以为给足了钱,李大国怎么也会对他好一点,可是你三年来一次都没有亲自看过这小孩。你就忙成这样?

牛叔看夏征雁难过自责,自己也难受。他从去年开始被调到镇上做工作,其实鲜少回村里,更顾不得李愁霜了。

片刻后,夏征雁冷静了下来,沉声说:“转院。”

离这里最近的三甲医院在大潜市,医疗水平怎么样不知道,但夏征雁没选择了,只能先往那转。

跟主管医生谈话的时候,李大国来了,他倒是穿的暖和,藏青色的羽绒服还新崭崭的。他见夏征雁来了,表情不自然地僵了僵,然后扯出一个笑:“征雁到了啊。”

夏征雁没理他,拿过桌子上的笔,在免责声明那里签字。

医生检查了一下所有的手续,然后说:“120我帮你约好,马上就能走。”

夏征雁点头:“谢谢。”

李大国凑上来说:“吆,要去哪里啊?”

夏征雁收拾自己的证件:“大潜。”

李大国喊:“可不管!小娃这么重,大夫说转过去有可能在路上没的!”

主管医生在李愁霜送来的当天就说,他们这里处理不了,赶紧去大潜市,说不定胳膊能保,但是当时的监护人是李大国,他眼转子转个不停,最后就说,坚决不转。

基层医生这种人见的多了,一听他的理由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无非还是,转到了大潜市,医院必定全力救,那花的钱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数了,那时候夏征雁又不在,这个钱肯定要让他出。

在场的人都没理他假惺惺的叫喊。

李大国追在牛叔后面小声问:“牛叔,转去了谁给医疗费?”

牛叔把他推开,终于忍不住说:“那可是个人啊!你有点良心!”

李大国没想到牛叔这样呲他,登时冷了脸,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走在前面的夏征雁听到:“良心?有良心自己领回去带啊。”说完鄙夷的“嘁”了一声。

夏征雁受着他的讽刺,心里揪着痛。他恍惚想起了三年前最后一次见到李愁霜,小孩子孤零零站在牛叔家门口,迎着风雪。他似乎知道未来是怎样的,可依旧没对夏征雁说过一句苦。

把李愁霜往救护车上移的时候,小孩痛醒了。

一睁眼看到夏征雁,似乎还不敢相信,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夏征雁坐在他边上,给掖了下被子,冲他笑了下。

小孩终于是明白夏征雁真真实实的来了,他弯出一个笑来。嘴唇干的起皮,一笑就有血丝渗出来。夏征雁赶紧拿纸巾帮他擦,又怕再擦破,在救护车周边望了一圈,看到了一瓶开封的玻瓶生理盐水,他倒了点生理盐水在纸巾上,轻轻擦拭小孩的嘴唇。

他摸了小孩的头发,柔声说:“没事,哥来了。”

第五章

李愁霜被送到了儿科医院,急诊医生掀开纱布检查,立刻就去了手术室。在等待手术期间,夏征雁又给金域发消息,说自己一个月内都回不去了。

金域没问,只说回来了要给书面解释。

夏征雁靠在手术间外面的墙边,疲惫的闭着眼。刚才急诊医生检查的时候他看到了断臂,医生的直觉告诉他,这手臂保不住了。

李愁霜伤的最重的是手臂,但其实他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撞伤跟骨折,好在内脏没出血。手术时间很长,结束后,主刀医生很隐晦地告诉他,关于右臂,只能先观察,如果后续血运良好,那就有的救。如果血运不好,或者感染加重,那就只能做最坏打算。

李愁霜手术后一直睡睡醒醒,疼得狠了就小声叫,但这半大的孩子,一声都没哭。

术后第四天,李愁霜开始发烧,术侧手臂露出几个手指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紫变黑,血象升得老高,他又一直营养不良,几乎没有恢复的可能。老主任来找夏征雁,意思是,保不住的,再拖下去就是败血症。

夏征雁当然知道这病程变化,他最清楚不过了,学了无数次的知识点了,有什么危害,怎么转归他全都知道。但是他看着面前这份手术知情同意书,还是签不下去这个名。

老主任叹气:“为了他还能活,签吧。”

夏征雁咬着牙,签了名。

他知道,这一签,李愁霜,一辈子就只能一只手臂了。这个小孩,终生都无法紧紧拥抱喜欢的人。

小孩第二次手术后醒得快,麻醉刚过就悠悠睁开了眼睛。躺在ICU里,他转头瞧了瞧周围,发现两边都躺着不动的小朋友,一瞬间有点懵,然后巨大的悲惧又涌上来。

他明明记得夏征雁在他边上,这么快就走了吗?以后他又是一个人吗?

一位护士到他边上,见他醒了,问他:“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小孩只感到疼,全身都疼,但他最不怕疼了。所以就摇了摇头。护士见他乖巧,就笑了笑说:“你哥哥在外面进不来。等你过了观察期,出去了就能见到他了。”

小孩眨了眨眼,又睡了过去。哥哥还在外面。

三天后,李愁霜的病情稳定下来,转出了ICU,护士推着床出来,李愁霜是醒着的。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四处瞧。果真瞧到了夏征雁,他还是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软泡泡的让人很想抱。

夏征雁急走几步过来,弯下腰看李愁霜,揉他的头发,叫他:“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