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两年的光景,她就把她“扈娘子”的招牌做得遍地开花。

这还不止,包括汇盛楼等各大酒楼,上下所有仆从杂役的衣裳浆洗,也全部包给了“扈娘子”浣洗,就连赌坊、妓院、客栈等等,但凡招了伙计的,一概也都给“扈娘子”包圆了。

“公廨的也是呢!”罗娘子掰着白白胖胖的抓钱手道。

自去年赵郎君杳无音讯,姜娘子不愿坐吃山空,便又开始出去找活,想的是一边挣钱,一边等赵郎君。

可惜汇盛楼早已经聘请了年轻貌美的抚琴娘子,她早已回去不成了。

别的地儿她也不是没去试过,只是她那双又糙又肿的手一伸出来,别人便弹都不要她弹了。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姜娘子也就只能在扈娘子店后院继续做做浣衣的活计。

李九郎暗中撞了撞崔明昱的臂膀,用扇面掩住唇,悄声道:“走访问询,你得亲民啊,你要多笑一笑,别总是板着一张棺材脸。”

继而对罗娘子道:“可是听你方才的说法,难道姜娘子现在没有给扈娘子做工了?”

罗娘子脸上的肉颤了颤:“这事说来其实不大光彩。”

扈娘子与汇盛楼的陆老板暗通款曲,但陆老板有家室,他只能给扈娘子钱财,不能给扈娘子名分。

原先扈娘子不计较这个,谁知道那个老东西转眼又看上了姜娘子,这不就相当于在扈娘子头上撒尿吗?

罗娘子揪着手帕道:“再好的姐妹情,也会因为同一个男人反目的。”

李九郎道:“那姜娘子可曾应允过陆老板?”

罗娘子摇摇头,姜娘子并没有应允过陆老板,但她还是被扈娘子赶出了门。并且扈娘子还放出话来,但凡谁家录用姜娘子做活,就是跟她扈娘子过不去。

这些年,扈娘子在江陵家大业大,各路豪绅都愿意给她面子,姜娘子的路算是被她一句话给堵死了。

“人没有钱,是会死的,”罗娘子叹了好长的一口气,连同她肚子上的肉都垮了下去,“偏偏姜娘子是个拧巴人,她宁愿当活寡妇,而且还是个穷得不得了的活寡妇!也不肯改嫁。”

再后来,也就是谷雨过后,扈娘子定下了“六件起洗,不足六件按六件计算”的规矩,姜娘子便稍微能接一些零零散散的浆洗活儿了,偶尔也还接一些缝补活儿,总之勉强能挣些生活嚼用了。

崔明昱沉吟片刻,道:“姜娘子有孩子吗?”

“有个儿子,”提起姜娘子的儿子,罗娘子玉盘大的脸上浮出喜色,她掰着胖胖的手指头数道,“今年约莫、约莫十一二岁了。”

“人现在何处?”

罗娘子手帕一扬,眉飞色舞:“前两月游学去了~”

“游学?”

“是吖!”罗娘子咧着薄唇,龇着小牙,笑容可掬,“那孩子争气得很呢!比他阿耶厉害。六岁就能作诗,十岁时就能凭一手好文采替家里挣钱哩!”

“他独自游学吗?”崔明昱问道。

“好像是的,”罗娘子咂摸道,“听说是书塾的赵先生推荐他去的。”

那位赵先生与姜娘子的丈夫同姓赵,也是一名举子,曾在长安住过几年,后归来江陵,以名士自居。

“赵先生说孩子与他同姓赵,有祖上的缘分,”罗娘子欢喜道,“他不想孩子的才华埋没于区区江陵,所以介绍他游学去了~”

崔明昱:“赵小郎君可曾寄过书信回来?”

“这我不知,要么你们去姜娘子屋里翻翻呢?”

姜娘子的住所很小,他们里里外外搜寻了五六遍,就连老鼠洞都捣过了,也没有找出一封赵郎君或是赵小郎君的书信。

一共两间屋,姜娘子饮食起居都在一间屋,床铺衣柜整整齐齐。灶台的锅里坐着两张烙饼,底下是稀薄的黍杂粥,锅盖揭开时,盖子淅沥沥地滴水,灶眼里的柴已经全部烧成了灰。

饮食起居的屋门合着,没有锁。存放客人衣物的库房门敞开着。

崔明昱推测,姜娘子当时应该在院里,将洗好的衣裳都晾晒起来,接着坐下搓洗罗娘子的衣裳。

她原本应该打算洗完了罗娘子的衣裳,正好吃饼喝粥。

是什么事打断了她?

以至于她不但没有洗完衣裳,也没有吃饼喝粥,甚至连灶眼里的火都没来得及熄,门也没来得及锁,就出去了?

是什么突发急事,令她如此匆忙?她的匆忙离开,与扈娘子和陆老板有关吗?

“回县廨。”崔明昱道。

秋意浓了,天色一日比一日黑得早。

停尸房没有窗户,一旦关起门来,黑漆漆的,只有一盏烛火照明,分不清昼夜。

元幼荧填完验尸单,掐着纸张的左右对角,冲那些蝇头小字使劲儿地吹气,好让墨迹干得快一些。

“不知崔明昱他们回来了没有。”

她自说自话,抬起门闩,先拉开一条小缝,正准备靠拢去窥探,突然一只手插进来。

她吓得猛地合上门缝,夹住那只探进来的手,只听“嗷!”一声惨叫,声音是那么熟悉。

她登时太阳穴跳了跳,十分后悔地拉开了门。

只听得李九郎不停地吹气止痛,扭头冲崔明昱噫吁呜呼:“你夫人上辈子是做贼的吗?谁家好人开门先开个缝啊!”

元幼荧苍蝇似的搓手,硬着头皮走出去,迎上李九郎乜来的目光,她尴尬地赔笑道:“对不住啊九哥,我那个什么我……呵呵……我以为有刺客。”

“我长得像刺客吗?”李九郎举着他红肿的手,“我的纤纤玉指像刺客吗?”

元幼荧自知理亏,缩着脖子挨骂,余光不小心瞥见了崔明昱,见他长身立于石阶之下,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