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一一迷了路,快到晚上才回到蒲公馆,每一寸衣裳都能拧下水来,身上冻得乌紫,海棠烧了一大盆热水才叫她暖和过来。第二天中午,蒲小姐开始发烧,这一次症状奇怪,高温时只是流眼泪,滚烫的眼泪打湿了一个又一个枕头。
每天都跟着心颤心梗
第131章 施计
五天后,在叶悬济束手无策,担心高烧会烧坏蒲一一的脑袋时,烧突然退了,蒲小姐醒来,嘴唇干裂如树皮,第一句话是,“我要带爹爹去法国。”
人人都以为是伤心逃避之词,安慰她,“老爷已经好了许多,等你也好了,便可以出发了。”
蒲小姐不是这个意思。
她喝很难喝的鸡汤粥,拖着双腿站在树荫下晒太阳,努力睡觉,勉强能够自己上楼时,她叫阿忠上汽车房再租十辆汽车,加上蒲公馆已有的两辆,总共有十二辆汽车。每天早上八点,十二辆汽车准时从蒲公馆出发,绕不同的线路,经过码头、机场,再回到蒲公馆。每辆车每天的行驶路线必须变换。司机早上临出发,会拿到她亲自写下的线路条,按照线路行驶一圈,回到蒲公馆便可以下班了。后来,她又包下了二十辆洋车,洋车不需每天都来,偶尔午后或者傍晚,二十辆洋车一溜排在蒲公馆门口,浩浩荡荡,也是拿到蒲小姐的线路图后,四散到上海滩各个角落。
没有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因为舆论压力,蒲氏企业还压着两部未上映的电影,她叫人在潘家湾、朱家湾、药水弄、杨树浦、闸北、曹家渡挂上白布,设免费的观影点,每天晚上八点开始,重复播放两部电影,同时提供免费的绿豆粥。时值盛夏,暑热难耐,穷苦人无处消暑,有免费电影可看,还有免费的粥可以喝,临时观影点每天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再有登徐来是间谍用以抨击电影的文章,报纸一出街便被人抢走撕得粉碎。
斧头帮看到了临时电影放映的甜头,想借机从中牟利,言谈不和砍伤放映员,蒲小姐署真名在《华报》发表文章,提出质问,斧头帮掌控着整个上海滩的自来水资源,水价堪比黄金,现在连穷苦人最后的娱乐也要拿黄金交换么?凭的是什么?因为有新任华董在背后撑腰?
人人知道斧头帮是青帮最大的帮众之一。
《申报》连续几个月刊登南阳橡胶园利好的文章,被坑的股民不止蒲望石一个,只不过他赔进去的钱最多家底跌进去三分之一,相形之下,其他股民的损失便不值一提,可不是人人都有蒲望石的家底,两个小经纪因为平不了仓,吞了老鼠药,一命呜呼,这种小事,自然登不上报纸版面。蒲一一找到所有署名“乐山”的股评文章,写文章时阴阳怪气却并不指名道姓地调侃,给我爹爹设陷阱便设陷阱,何必搭上无辜者的钱财性命?
人人知道江世起与蒲老板最近斗得你死我活。
蒲氏企业自捐了货轮之后,连码头也捐给了军方,交接仪式上,蒲小姐代为出席,全程只出现两分钟,说了两句话,“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离开的时候,许多记者追着问问题,她选择回答其中一个“蒲小姐为什么会被悔婚?”
“我猜我爸爸在南洋橡胶园亏钱太多,我的嫁妆够不上有些人的标准了。”
记者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写在了文章里。
军方给足了蒲先生面子,上海市临时政府专门安了一个特别的头衔给他,商务委员会会长。
叶悬济气急败坏地来找她,“你这样替你爹爹强出头,万一江世起对你不利怎么办?你不要幻想他对你还存半分心软。”
她轻轻一笑,“我心底当然清楚。但是请你放心,叶悬济,我在明他在暗,我要真发生什么不测,全上海滩都会知道是谁下的手,别的不说,他不会为了我的这些小手段,去得罪军方,谁都知道,上海滩往后要靠他们来保护。而且,我根本没有动到江世起的筋骨,顶多叫他没有那么舒服罢了,”她叹口气,“我要的也只有这点不舒服。他分心应付,我便有机会带爹爹走。”
“你这样伤敌二百自损一千又是何苦。”
“我爹爹面前,从前有福田叔,现在轮到我了。”
“你爹爹要是知道,一百个不会同意。”
“不管他同不同意,我的目的是要带他去法国。”
叶悬济才明白,她退烧后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另外一层意思。
他原以为,她会一辈子是一朵小茉莉,不见风雨,不谙世事。
他并不替她开心。
普陀寺外的松树林。
灰衣男子隐在树后,双肩微抖,脸色涨红,他换手拿枪,右手掌心使劲儿蹭了蹭衣裳,然后重新握上枪把。
想不到竟踩中狗屎运,千年难遇。
他看到了蒲望石。
他戴着纱织礼帽穿着黑衫,正从车里出来。
在上海滩销声匿迹月余的蒲望石,竟出现在普陀寺。
看来刚刚佛祖跟前的香没有白烧。
灰衣男子激动得手都抖了。
杀了他,别说荣华富贵,江先生说不定能赏他一个副帮头的位置。
他端稳枪口,瞄准目标,扣动扳机的瞬间,蒲望石掀掉了头上的帽子,帽子挡住灰衣男子的视线。
“嘭”。
帽子底下是一张清秀的脸。
“什么,”江世起双掌击桌起身太猛,椅子轰然倒地,“你再说一遍。”
“我,我,我没看清楚……她,她,蒲小姐穿着蒲望石的衣裳帽子,我还以为……便开了枪,我不是故意要杀她的,江先生,你放过我。”灰衣男子跪到地上。
江世起猛然转身,走到窗户跟前,背对着众人。
良久,“蒲小姐,怎么样了?”
“蒲,蒲,蒲小姐没事,我打偏了,没有打中她。”
他使劲提一口气,从口袋里掏雪茄盒,右手哆嗦,怎么也揭不开盖子,试过几次后,他将雪茄盒塞回口袋,转身扶起地上的椅子,脸色讳莫如深。
“往后你们看到蒲望石,动手之前,先要征得我的同意。”
“我不赞成。江先生,恕我直言,杀蒲望石的机会转身即逝,如果还要征得你的同意,一来一回,容易错失良机啊。”漕运帮头道。
“好。所有漕运的兄弟从今天开始不必再碰跟蒲望石有关的任何事。”
“这……江先生,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别的事吗?”
众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