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里斋饭送来了。

桌上的各式素斋琳琅满目,慧明师太估计是把庵里能有的斋饭种类都做了,这是要给幼菫长脸啊。幼菫心想,慧明师太应是前半辈子过得太憋屈,现在颇喜欢不露声色地做一些让自己或身边的人长脸的事。

二夫人不住地惊叹,“这豆腐果真好吃,难怪静慈庵的好豆腐名声都传到临安去了。”

顾晋元虽不吭声,却也吃了不少。

待吃完饭,便各自休息去了。二夫人住幼菫的卧房,幼菫住厢房,二夫人的丫鬟和刘妈妈也住了厢房。顾晋元并一众仆从住另一个院子。

下午去庵堂那边上香,慧明师太亲自陪同,在庵里逛着讲解了一番,方去大殿敬香。二夫人添了香油钱,很是虔诚地祷告了一番,为老夫人祈祷了早登极乐,又念叨着保佑二老人官运鸿通,又求自己能得个孩子,又求祥和斋生意红火。佛祖今日受累了。

慧明师太引着众人去了偏殿,“何施主每日便是在这偏殿抄经礼佛。”

幼菫自那日被净空法师识破了来历,便对这神佛之事敬畏了起来。每日下午申时人少的时候,会到静慈庵的偏殿去呆一个时辰,或跟着慧明师太诵经,或抄经书,为被她克死的父母外祖母,助他们早登极乐。

顾晋元诧异,她竟然能静下心来做这些事?抬头见幼菫神色淡然从容,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

二夫人也颇诧异,欣慰道,“堇儿一片孝心,你外祖母泉下有知必定高兴。”

幼菫跪坐在二夫人一旁,“堇儿别的也为外祖母和父母亲做不了什么。”

顾晋元跪坐到幼菫身旁,腰身笔直。看她如今境遇,比起前些年的娇宠无限,实在是凄凉了些。

慧明师太坐在对面,缓声诵着经文,偏殿内佛香袅袅。

待讲完经,一行人出了静慈庵,领略小青山的风光。幼菫扶着二夫人走在前面,顾晋元跟在后面。

幼菫穿着一身素净的袄裙,纤纤细细的,哪还有两年前肥嘟嘟的模样?只见她手腕空空,头上只簪了两朵素色绢花,全身半点颜色也无,这哪还是当年那个衣着华丽连腰间玉佩都是古玉的富贵小姐?

顾晋元说起来身世和幼菫也颇为相似,也是幼年父母双亡,顾家祖籍远在桐州,在京城没有相近的同族照应,便投奔了姑母寄居在程府。只是姑母不管是家世还是嫁妆都单薄,在出身高贵老夫人和出身名门的大夫人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姑母又不善周旋,他在程府的处境颇为尴尬。

前面二夫人在讲幼菫小时候的趣事,“你可还记得你晋元表哥那只大鹅?”

幼菫想了想,不好意思道,“记得一些,堇儿只想着那鹅毛能做毽子,却不料那大鹅那般凶狠,竟追着我不放……”

幼菫记得那年程瓒和顾晋元双双中了秀才,家里大肆宴请,来了不少的客人,都带着家里同龄的小姐少爷,再加上程瓒他们的同窗,很是热闹。那些小姐们凑一块儿就喜欢聊些琴棋书画,偶尔还要展示一番,小幼菫觉得无聊,便拉着青枝去荷塘那边看鱼。

见一直大鹅晃悠了过来,想着鹅毛做毽子好,竟不知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拔人家毛,幼菫被大鹅追着跑了一路,边跑边哭,很是狼狈。幸亏亭子那边顾晋元程瓒正和同窗闲聊,顾晋元便跑过来把她救下了。从此幼菫便在外面有了骄纵愚蠢的名声,那些小姐们每每聚会都要提起此事嘲笑她几句,幼菫常因此跟她们争吵,更让人觉得骄纵。

二夫人道,“那大鹅是晋元从顾府带过来的,跟了他许多年了。你外祖母心疼你受了惊吓,便让厨房把那大鹅宰杀了做成了菜,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呢。”

幼菫讶然,“大鹅是晋元表哥的?我不知道……”她记得当晚饭桌上多了一道炖大鹅,厨房还把鹅毛洗干净送给了她做毽子。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些事,也难怪晋元表哥对自己冷淡了。

这事是顾晋元心头的一块伤疤。当时他救下幼菫,见幼菫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肉嘟嘟的小脸都花了,心中柔弱,还拿着帕子给她细细擦干净。结果下午便被老夫人叫了去训斥了一顿,待到他回院子便发现大鹅被抓走宰杀了。那大鹅是他父亲在他幼时买了陪他玩的,大鹅承载着父亲对她的爱。那之后,顾晋元便常年住在松山书院,不大回程府了。

幼菫停了下来,回头对顾晋元行了一礼,“堇儿幼时不懂事,在这里跟晋元表哥赔罪了。”

顾晋元微怔了下,淡淡道,“无妨。”她居然会道歉?她以前可未曾向谁低过头,犯了错也是理直气壮的。

☆.第九章 点心

晚膳后,幼菫便去了二夫人房里,青枝端着几碟子点心。

有蒸蛋糕,烤蛋糕,还有奶油,蛋挞,形状小巧讨喜的饼干。

幼菫将碟子往二夫人跟前推了推,“二舅母吃点心,都是青枝做的。”

二夫人早已是眼睛放光了,挨个拿着吃了一遍,赞叹道,“青枝姑娘好巧的手,我开了这么多年点心铺子,也不曾见过这般精巧的点心。”

幼菫黯然道,“我当年不小心落了水,大病了一场,几欲活不下去。庵里清苦,青枝便卖了她的银簪子,偷偷买了鸡蛋牛奶,琢磨着做点好吃的,希望我能多吃两口,养养身子。”

二夫人抓住幼菫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堇儿……我没想到你还受过这般苦,可恨那候婆子从未提起过,我若知道,定然要来接你回去养着。”

二夫人说的真诚,幼菫不禁有些惭愧自己编的这一通半真半假的话。

幼菫拉着二夫人的手道,“二舅母疼堇儿,堇儿心中感激。二舅母当年若来接我,怕是大舅母也不会同意。当年外祖母去世,我可是连外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送一送外祖母都不得,便被送到了静慈庵。”

二夫人回忆道,“老太太不好的那夜,表小姐是在碧纱橱的,大夫人说怕吓着小姐,便让张妈妈抱回了堇园。后来我们见老太太应是熬不过那夜了,便把几个孙儿孙女喊到老夫人跟前,大夫人却说堇儿是外孙女,就不必接过来了。让你来静慈庵,也是大夫人的主意,当时其实大老爷二老爷和我都是不同意的,可大夫人说你命硬,怕府里其他人再被波及,大老爷颇爱重大夫人,便也点头同意了。二老爷和我人微言轻,府里的事是做不得主的,老夫人不在了,大夫人更是没了顾忌了。我也不懂,大夫人为何这般容不下你。”

幼菫道,“外祖母一直偏宠我,临走前又把她大半的积蓄都留给了我,大舅母是心中不平吧。还有,大舅母觉得是我克死了外祖母,大舅父二舅父丁忧在家三年,仕途受到了影响。”

二夫人道,“原来如此,我只以为她是忌讳你不祥。如今快要出孝期了,你们几个姑娘都该议亲了,你也应能回去了。”

幼菫苦笑,“堇儿曾见了崇明寺的主持净空法师一面,净空法师说堇儿命格已变,已是富贵命格了,身边的人都会受益。只是我就怕大夫人不肯让我回,所以才让二舅母过来,想求二舅母帮我想想办法。”

二夫人高声道,“程府也不是他王琼思一个人的,怎能什么都由着她来。堇儿放心,我顾青筠必会保你回府的!”

幼菫有些动容,她原本是想先提点心铺子的事,作为交换,让二夫人帮她回程府,如今方发现二夫人是个爽快真诚之人,倒是自己不够坦诚。

幼菫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给二夫人屈身行礼,“堇儿谢二舅母。”

二夫人笑着拉起她。两人比刚开始亲近了许多。

幼菫坦诚道,“我原是想用点心方子换二舅母相助,却不曾想二舅母对堇儿一片真心,堇儿惭愧。”

二夫人笑道,“我原也是想来讨要这点心方子,不过即便没点心方子,我也不会扔你在这里不管的。”

幼菫笑嘻嘻,“咱俩真心换真心,坦诚换坦诚。”

二夫人抚手笑道,“说的好!就是这么回事。我最不爱那些弯弯绕绕。”

幼菫笑道,“二舅母便是那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二夫人赞道,“堇儿好学问。”说着噗嗤笑了起来,“咱俩这互相恭维起来没完没了了。”

幼菫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然后便拉上青枝一起,说起来这点心铺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