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让你有自保之力。”

“我走的是仕途,可用不上这些。”

“你心中早有疑问了吧?以前你不问,不知为何今日却又问了?”

顾晋元道,“你我各有谋划,你瞒我太多,变数便多,路总要走踏实些才是。”他的谋划是位极人臣,陆辛的却不是。

陆辛叹了口气,“你心思一向缜密,我也知你会起疑,只是现在时机未到,我是不能告诉你实情的。”一步走错便是万丈深渊,他实在是不敢冒险。如没有万全之策,他宁愿瞒顾晋元一辈子,也不想他只身涉险于龙潭虎穴。

顾晋元把指间磋磨的棋子扔到棋罐中,发出一声啪的脆响,直盯着陆辛道,“是谁要杀我?先生总要让我心中有数。”

陆辛脸上骤然变色,“莫再问了,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陆辛扔下这句话,便起身走了,这小子太聪明,只怕跟他说多了不知哪里就露馅了。以后得给他加重练功强度才行,免得他有精力出来搞事。

那就是真有人想要自己的命了,顾晋元心中的疑团更大了。到底是谁会自他幼时便要取他性命?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小孩童,怎会对人构成威胁?父亲为何从不跟他提她的母亲?

他幼时常遭周围小伙伴们的嘲笑和欺辱,说他是被捡回来的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他回去问父亲,他父亲却不肯说一个字。

小小的他每日受的屈辱,没人知道。他们抢走了他最爱的玩具,围着圈打他,往他身上撒尿……他回去哭诉,他的父亲却斥责他不好好练功跑出去玩……

他再也没跟他父亲哭诉过。

他靠的只有自己。

后来,那个领头的欺负他最厉害的大壮爬树摔死了。

那个抢走他玩具的胖子出去玩再也没回来。

顾晋元忽地心中一动,难道是自己的身世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霍然起身,出了厅堂,往后院而去。后院的院子很开阔,院墙有丈余高,整个院子就是一个练武场,顾晋元每日晚上都要从书院偷偷来这里,在这个练武场跟人搏杀,院子里的的仆从下人个个武艺高强,常常是几个人一起上虐打顾晋元一个,顾晋元的每一次的训练都是一次死里逃生。每每训练结束,顾晋元都是遍体鳞伤,连爬起来都困难,陆辛便会使人抬他到药浴桶里泡着,第二天便生龙活虎了。如此这般锤炼了七年,练就了他一身高超武艺,一般人轻易近不了他的身,如今都是陆辛亲自上场和仆从一起对付他一个。

陆辛称他天生奇才,武学天赋极佳。他却不是这么想,他之所以一直强撑下来,是因为他深知自己身负血仇,他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报仇雪恨,才能从容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刚进后院,便有几条身影迎面向他扑来,他身形一转,从容出招,招式凶悍狠辣,招招致命,气势如虹,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灰蓝衣袍随他的动作上下翻飞。搏杀了近半个时辰之后,忽地他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攻击,趁陆辛一个破绽,凌厉出手紧紧锁住他的喉咙。

按说此时他已胜出,可以松手了,可他一直死死扣着,还有加大手中力度的趋势,陆辛顿时脸色紫红。仆从们被这一幕惊着了,呆愣片刻后纷纷上前阻止顾晋元,顾晋元左手往后一挥,震开了他们,他目光如刀,“我到底是何身世?”

陆辛眼中露出痛楚之色,顾晋元松了手,陆辛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挥手让他们退下。他趔趄起身,重重叹了口气,“进屋说吧。”

顾晋元身上衣袍已是血迹斑斑,却依然脚步沉稳有力,他跟随陆辛回了屋。厅堂正中央有个大大的香柏木浴桶,浴桶有半人高,此时正是热气腾腾,里面飘着厚厚一层药材,整个厅堂都飘着一股子浓浓的药味。

顾晋元绕过浴桶,向厅堂里面的太师椅走去,陆辛挡在他的去路,“即便要问什么,你总要先泡上药浴才是。”

顾晋元停了脚步,盯着陆辛,陆辛无奈道,“我跟你说便是,只是说来话长,药浴若是耽误久了却是不行的。”

顾晋元转身到了浴桶边,脱了衣衫,只余一条白色中裤,露出精壮的胸膛和紧窄的腰身,他跨进浴桶内坐下,平静无波的脸上微微露出痛楚之色,半天方缓过来。

☆.第五十二章身世

顾晋元淡声道,“陆先生说吧。”

陆辛拖了把椅子坐在浴桶旁边,面色凝重,他沉默了良久,似在回忆,“你父亲从未跟你谈起你的母亲,是因为你的生母,是忠勇王侧妃赵宜兰……”

顾晋元从浴桶中霍然起身,棕黑的药汁飞溅了出来,“你说什么?!”

陆辛按住顾晋元肩膀,将他按回浴桶坐下,“你这般激动,接下来的话我怎么说?你生母是忠勇王侧王妃,生父便是忠勇王老王爷了,侧王妃和王爷伉俪情深,刚刚嫁入王府不久便有了身孕,王爷对她更是万般宠爱,直言若是生了儿子便向皇上给他请封世子。在侧王妃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契丹入侵,辽东边关告急,王爷无奈领兵去辽东增援。半个月后,王妃和侧王妃去崇明寺烧香,祈祷王爷平安归来,王妃却在临行前因皇后召见而未能成行,只侧王妃单独前往崇明寺,在返程的路上便遭遇了劫杀。当时护送侧王妃的侍卫一共三十人,我是侍卫首领。对方有五六十人,且都是专业杀手,武艺高强,王府侍卫们拼命拖住他们,我护着侧王妃逃了一路,后来跳下涛涛江水,方躲过他们的追击……”

顾晋元声音沙哑,“后来呢?”

陆辛整理了情绪,继续道,“侧王妃动了胎气,上岸不久便生下了你,”陆辛顿了顿,“侧王妃生下你后虽筋疲力尽,但也不至于没了性命,但她深知我若带着她和你两人是万万摆脱不了追杀的,趁我不备跳了江。只留了一块麒麟玉佩在你襁褓之中。我本欲送你回王府,再增派人手沿江搜寻侧王妃下落,在返京途中遇到了你父亲,他也是王府侍卫,和我是挚友,他偷偷出来寻我,让我不要回府。王妃宣称我和侧王妃有私情,侧王妃腹中之子是跟我所生,侍卫们都是我杀的,我们趁上香私奔了。”

顾晋元追问,“为何我又跟了父亲到了榆州,而不是回王府?”

“王妃此番举动,说明这杀手是她所雇,目的是置侧妃于死地。王妃只一个儿子,还是个傻子,你若回去,怕是等不到王爷便没了性命。我们本想等王爷回来再送你回去,不想王爷回来便听信了王妃的挑唆,暴怒下令追杀我和侧王妃。我处境危险,便商议你父亲,让他寻了由头辞了侍卫身份,带你回了榆州,对外称你是他的孩子。我则易容换姓待在京城,一则为你培养势力,二则监视王府情形。如今王妃强势,皇后又是她的姐姐,你若是回去怕也是危机重重。”

顾晋元冷哼道,“忠勇王既然当年就认定了你们有私情,如今又怎可能认下我这个儿子?”

陆辛道,“你如今模样和王爷年轻时一模一样,自不会认错。”

顾晋元依靠在浴桶璧,裹着浓浓药味的蒸汽晕染在他脸庞周围,脸上凝了一层水汽,他闭目沉默许久。

看着桶里面闭着眼都透着股阴冷之气的顾晋元,陆辛面露忧色。顾晋元的手段他是知道一些的。在他才十二岁的时候,他每日半夜出门,引起了一个同窗的好奇,偷偷跟踪他,他朝那孩子的脖子回手便是一刀。

陆辛每日都会在暗中保护他,看到这一幕也是心惊胆战,小小年纪,他下手也太果决狠辣了些。

这么多年来他迟迟不敢告诉他,怕的就是以他的性子,回去便是血雨腥风,在他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之前,他实在不敢冒险。

“侧王妃……母亲的尸首可找到了?”顾晋元开口问道。

“找到了,飘到了几十里外的荒滩。我给侧王妃在那里立了个坟冢,每年清明都会过去拜祭。”

“带我去看看吧。”

陆辛恭敬抱拳,“是。”这是正式把顾晋元当主子了。

“先生不必客气,还跟以前一样吧。”

“如今既然小王爷的身份已明,卑职不敢造次。”

“便称呼我少爷吧。”顾晋元退而求其次。

在波涛汹涌的江边,有一大片荒滩,上面遍布枯草,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正值寒冬,树木萧条。

侧王妃的坟冢便在树林里孤零零地立着,坟茔整整齐齐的,应是有人打理,旁边种了棵松柏树,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却没有墓志,只刻着“正德六年三月初二”。

顾晋元在墓前良立许久,方缓缓将瓜果五牲祭品一一摆上,烧上纸钱,重重跪立地上,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孩儿看您来了。孩儿不孝,来迟了……”声音低沉,透着悲凉。

乌云蔽日,寒风萧瑟,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也在寒风中纷纷落下,四处飘扬,离开了母亲的怀抱,那树再如何努力,也阻止不了这场生死离别。寒风刮过树林,发出凄冷的呜咽声,似是大树在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