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晓童抱着大毛巾进来,立刻把亓弋裹住,又递了水到他手上:“亓警官,你再这样我以后要禁止你来了,你要在我这儿出了事,我这健身房可没法干了。”

“站起来走走。”海同深搀着亓弋站起来,拉着他在屋里来回转圈,直到亓弋彻底平静下来,海同深才陪着他换了衣服,然后把人带回了自己家。

“对不起。”亓弋坐在客厅沙发上,捧着温水杯轻声说道。

海同深重重地叹了口气:“下次心里不痛快跟我说,别自己一个人发泄。你已经回来了,回到正常的,不用掩饰和伪装的环境中。在这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正常表达自己的情绪,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愤怒或是难过而怀疑你的身份,你不用时刻提心吊胆,这里是安全的。”

“我知道。”亓弋回答。

“去洗洗吧,洗完上床歇着。”

“嗯。”

两个人都梳洗妥当,海同深端了杯热牛奶放到床头:“把奶喝了就躺下吧。聊困了就直接睡。”

“嗯,行。”亓弋听话地喝了牛奶,躺了下来,“今天的事不许打小报告。”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海同深反问。

亓弋愣愣,回答:“那倒也不是。”

“那不就得了。”海同深说,“来,我采访一下你,跑了三十公里,有什么感想?”

“腿疼。”

“呵!”海同深嗤笑,“不疼就怪了,真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我告诉你,未来一周你都别想再上跑步机。”

“好,我知道了。”

“哎哟,难得你这么听话啊,我甚至有点儿不适应了。”

亓弋侧身靠近海同深,几乎是窝进了他怀里,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我见过那种死法。”

“什么?”

“右肋下,电击。”亓弋说,“当年我曾经遇到过一名卧底,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是确实是跟我有关系,他就是被电死的,电击的位置就在右肋下。”

海同深立刻问道:“你今天疯了一样在跑步机上跑步就是因为这个?!”

亓弋点头:“是。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跟案子有关系我不应该隐瞒,我跟廖厅说了,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也在群里说了明早会告诉他们详情。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先跟你说一下。我怕……”

“怕什么?怕我知道了难过?还是怕我生气?”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之后,亓弋才道:“你……要不你退出专案组吧。”

“你什么意思?”海同深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你还是想自己面对是吗?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那个司机开着那辆车冲向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想你死了之后一了百了,带着你那些不能说的秘密直接躺进烈士陵园和杨予然一样等着每年清明我去给你扫墓是吗?!”

亓弋没想到海同深会发这么大的火,他拽了下海同深的衣角,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卧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海同深才再次开口:“你回来了,现在你的周围都是伙伴战友,你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生活,也不用再独自一个人去面对那些。”

“你说得太容易了。人是被环境塑造的,十年……你安安稳稳地当了十年警察,可我呢?十年!三千多天!你根本不知道那种睁开眼就只有自己,甚至连睡觉都要担惊受怕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亓弋越说越激动,他坐起来看向海同深,“你说的没错!我宁愿现在是我躺在陵园里!那样我就能什么都不管了!我就可以真的安心了!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怎么?理解不了?还是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我?我说过我跟你们不一样!对我来说活着就是负担!所有人都跟我说,我回来了,可以继续生活了,可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才是正常的生活!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早听腻了,咨询师也只会用那些模板话术来对待我!他们懂个屁!阴天下雨难受的是我!失眠的是我!受伤的是我!最后我得到了什么?如果有人在那时告诉我,回来之后我要面对的是这些虚伪又无意义的安慰和无止境的隐瞒,我一定不会回来!我宁愿去死!”

海同深怔住了。他明白亓弋的疏离防备,也猜到亓弋会有悲观情绪,但他没有想到亓弋会觉得活着是负担。看着眼前人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海同深心如刀割,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抬起手,一把将亓弋搂在了怀里,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一边道歉:“对不起,是我话说重了。”

“你放开我!”亓弋挣扎着,却被海同深搂得更紧了。

“是我太想当然了,对不起。”海同深一遍遍重复着道歉,过了许久,亓弋紧绷的后背才渐渐松弛下来,外放的戾气缓缓收敛,最终归于平静。

“放开我吧。”亓弋闷声说道,“你嗓子都哑了,我不该这时候招你的。”

“那些话以后只可以对我说。如果让廖厅或者姜局知道你有这种想法,你一定会被强制停职接受心理疏导的。”

“你……”

“我想告诉你,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谢谢你。”亓弋把头埋在海同深的肩头,“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愿意站在我身边,对不起刚才那样失控,让你看到那样歇斯底里的我。

没有说完的话,海同深却能完全理解。

“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海同深轻抚着亓弋的后背。

“嗯。”

分开后的二人发现彼此都红了眼,亓弋率先扭过头去,他拭了下眼眶,长出一口气,道:“明天我会把这件事说清楚的。”

“会很痛吗?”

“会,那也要说。”亓弋说,“你放心,我能调整好状态。”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海同深凑上前,轻轻吻了下亓弋的唇,一触即分,而后抵着他的额头说道,“原谅我,明早给你弄猕猴桃吃。”

“嗯,快睡吧。”亓弋拉着海同深躺了下来,“好不容易感冒好点儿了,别再折腾了。”

第二天一早,云曲传来消息,经过DNA比对,两名未知死者的身份都已确认。最开始那名开车撞向亓弋的司机是吴鹏,是十五年前曾经在云曲服过刑的刑满释放人员。而最新一名死者名叫普天华,是一名在逃毒贩。就像之前海同深说的那样,没有联网的犯罪信息导致了时间差,否则他们早就能确认死者身份了。

吴鹏,直到看到他正常的照片时,亓弋才认出这个人来。

“我跟吴鹏就只见过几面,尸体面部又已经变形,我确实没有认出来。实在抱歉。”亓弋说道。

宋宇涛连连摆手:“这真不能怪你,有时候这尸体变形到家人都认不出,更别说就见过几面的了,那跟陌生人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