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禁毒支队的副支队长,今儿有外勤就没过来。怎么着?他还非得见我们俩才行啊?”
汤雨维想了想:“那先这样,不行再说。”
要求还真多!海同深心里有些烦躁,但还是保持了克制,说道:“我先进去跟他聊聊。”
“就你一个人?”嫌疑人被捆缚在床上,但话语中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海同深双臂环在胸前,睥睨着他:“怎么着?还想挑人给你审讯?”
“那天打我的人呢?我要见他!”
“你没资格见他。”海同深说。
“没资格?还是他害怕见我?害怕我把他那些年不为人知的一面说出来?”嫌疑人嗤笑道,“打人的时候挺狠,现在却连面都不敢露,还是说……他平常也都是靠戴口罩来遮掩自己?”
神经病!海同深腹议,转身欲走,却听那嫌疑人喊道:“我要举报!你们警察系统窝藏毒贩!”
“你说什么?!”海同深猛地转身回来。
“那个人!那个跟你一起抓我的人,把我打晕了的那个人!他是毒贩!是大毒枭!”
负责轮值看守的警员茫然又惊讶地看向海同深,海同深却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嘲讽地一笑,说:“你知道每个警员在入职之前都要进行详尽的背景调查和政治审查吗?你说的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存在。而且,即便是存在,你觉得我们会不知道?”
“不!我不会认错!我认识那双眼睛!他伪装得再好也没用!他那双眼睛带着毒!那是见过血杀过人在狼窝里养出来的眼神!我们才是一路人!”
海同深不再停留,径直离开了病房,在他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嫌疑人的喊叫还是钻入了他的耳朵:“他是毕舟来!”
“这……这是怎么了?”汤雨维迎上来询问。
海同深拿出手机,便拨号边说:“我得请示一下,先叫里面那俩同事出来,这事涉密。再让医生给他打一针镇静剂,别让他疯。我先打个电话。”海同深走到一旁去打电话,汤雨维则立刻去安排。
挂断电话,海同深走到汤雨维身边,说:“一会儿我们局长和省厅领导都来,跟你们的案子没关系,是跟他这个人和他说的事有关系。这事处理完之前,刚才听见嫌疑人的话的那两位同志可能需要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听到省厅领导都亲自出马,汤雨维更是不敢质疑,连连应声。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海同深拿出手机,翻来覆去地解锁又锁屏,最终还是点开系统,输入了那个名字。
很快,一道协查通报出现在海同深手机屏幕上。云曲省公安厅签发的,给各级各地海关及边检的协查通报,称毕舟来涉嫌参与重大贩毒案件,如有入境请即刻羁押,并在第一时间联系云曲省公安厅。协查通报上附了毕舟来的身份信息,以及一张非常模糊的视频截图,但海同深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亓弋。
这就是他卧底时候的样子吗?海同深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张聪会那样惧怕亓弋。“见过血杀过人”的眼神,像张聪那样的人一定是见过,才会知道那眼神的可怕。所以平常的亓弋很少正视别人,很少与别人对视,那不是高傲和目空一切,而是掩饰。少数几次与自己对视,也都是暧昧烘托,是在自己完全没有威胁的时候。海同深想起那夜在抓捕现场,亓弋语气冰冷地质问自己时,是先转过身,只留了一个背影。或许那时他的目光就是嗜血暴戾的一定是的,他逼问嫌疑人的时候就是那样狠戾。即便那时嫌疑人已经晕了过去,小巷中只有他们两个清醒的人,他也还是在伪装,或者说,在隐藏。这样隐瞒着自己,他一定很辛苦,海同深想。
廖一续下了高铁就直接赶来医院,进入病房和嫌疑人单独对话,汤雨维在不停接听电话,负责看守的警员茫然不知所措,而跟随廖一续而来的姜山则一言不发,靠立在病房外。海同深拿着手机走到姜山身边,示意他看。姜山扫了一眼,说:“毕舟来是亓弋卧底时候的名字。”
“您早就知道?”
“刚才路上廖厅跟我说了才知道的。”姜山说,“当初廖厅把他送到市局,就只说照顾一下,有特情。你也清楚,厅里领导说的‘特情’基本就是不该我这级别知道的,我也就没多问。让他在禁毒支队当副手也是廖厅安排的,他直接带着调令来的。”
海同深:“这种级别的特情,您还放任禁毒支队这么排挤他?”
“当时廖厅告诉我亓弋的保密级别很高,就连他有特情也不能告诉下面的人。我明里暗里地说了好几次了,何冬阳他脑子不会拐弯听不懂话,那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跟廖厅汇报啊,亓弋那性格又怪,汇报个两三次之后他就知道是我告密的,估计又把我当成爱打小报告的人了。你以为我不难受?”
海同深心说:局长您在亓弋心里的形象可不只“爱打小报告”这一点。
姜山可算是抓住了能听他倾诉的人,一个劲儿地跟海同深倒苦水:“你以为当这个局长容易啊?何冬阳,带伤转业,上面说要照顾;技侦那边正支半病退,副支担不住,能担住的资历又不够;禁毒这边常锋是在省里都有名的优秀警察,现在又来一个带着背景的亓弋;你这边古濛是烈士遗孀,你,我就不说了,你也是个没人敢惹的。你说说你们这几块料,哪个我不得照顾?哪个我敢得罪?”
“您怎么还捎带上我了?我可没说让您照顾我啊!”海同深连连摆手。
姜山重重地叹了口气:“捎带你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谁敢惹你?上次你受伤进医院之后你爸就差拿枪对着我了!我好歹也是个局长,好歹当初跟你爸也算是有交情,就这么翻脸不认人,快把我家房顶都掀了!”
“我说您怎么不去我家吃饭了呢,”海同深撇撇嘴,“原来是被老领导吓的。”
“你个臭小子!我俩现在没有领导从属关系!”
“那您怕什么啊?”
“咝……是啊……那我怕什么啊!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喊回来!”
“行了我的姜大局长,您就别郁闷了。”海同深劝道,“现在知道也不晚,而且其实您心里清楚,这种与咱们无关的事情,反而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姜山戳了下海同深的肩窝:“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跟亓弋走得那么近你不知道?”
海同深道:“亓弋以前是卧底,现在是禁毒副支,有保密条例在,如果他让我知道了,还算是个合格的警察吗?”
“也是。”姜山无奈摇头。
没过一会儿,廖一续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最终嫌疑人偃旗息鼓,再无半分嚣张气焰。跟汤雨维交代清楚之后,廖一续就走到海同深和姜山身边,招呼他们上车说话。
警用MPV里,廖一续将司机打发走,把一份档案交给二人,说:“如你们所见,亓弋曾经是一名卧底。毕舟来是他卧底时的名字。在云曲,每年有许多像亓弋这样的卧底,全国各地也有许多完成任务的卧底在‘洗身份’,远离云曲是对他们的保护。”
海同深看着档案上那个名字,说道:“这个化名也太稀少了,我以为卧底化名得找个大众一些的名字。”
“弋者窥未知,舟来避还去。”廖一续说道,“我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亓弋说当初给他这个名字的人告诉了他这句诗。关于亓弋的身份,目前只能公开到这种程度,希望你们理解。至于局里其他人怎么对待亓弋的问题,姜山,这是你的工作。”
姜山:“是。领导放心,我一定处理好。”
傍晚时分,亓弋歪坐在座椅上,双目紧闭。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吗?”
“你一定想不到。”
“我还是很喜欢你的。那两个孩子也很喜欢你。”
“塞耶来?毕舟来?都不是你,警官。”
“可惜出了些意外,不然我就能知道你的真名了。”
“不过没关系,阿来,只要你跟我合作,我就放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