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挣扎着用蹩脚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你给这个人备注是爸爸,可为什么说的是你儿子?下面又说了妈妈和弟弟?我不明白。”
亓弋翻了个白眼:“阿昊,把下面那条中文翻译给他。”
“那他妈是你弟弟!”这是海同深回复的消息。这条信息没有任何额外的意思,只是在字面上回复刚才郑畅的那条消息。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边的混乱吸引时,亓弋通过敲击腰带上的针孔摄像头给海同深发了信号,让他回复。
钟昊用缅甸话翻译了一遍。亓弋拎着那人的领子把他向前推了一下,说:“给这位先生和这位女士道歉。”
那人挣脱不开,只好认命地道了歉。小郎见情势已经缓和,这才慢慢蹭上来,用缅甸话和汉语来回解围,而亓弋已经撤手,带着钟昊回到了刚才等候的地方。
发动机的轰鸣声为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淤泥已经清开,车辆全部从泥坑里被拖出。亓弋率先迈开脚步,在临上车前向郑畅和曲鸿音点头示意,接着又吩咐了身边人两句,之后就被护送着上了车。而刚才那个耀武扬威的“军人”则被扔在了原地,由两个同行人陪同着上了最后一辆车,掉头驶回原路,看来是被遣返了。看着他们驱车离开,曲鸿音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小郎说:“今天真是够晦气的,我不想去了,咱们回去吧。”
“啊?美女老板,这路都通了”
“答应给你的钱不会少,回去就给你结。”
“欸!好!谢谢美女!那咱们就回去?”小郎说着还用眼神向郑畅询问。
郑畅无奈地笑了笑:“我家一向都是她说了算,回去吧,今天还是谢谢你了。”
“没关系呀,等美女帅哥想再来的时候再联系我!我保证给你们找更好的料。”小郎殷勤陪笑着,带二人回到了车上。
上了车后二人就先后戴上了耳机,曲鸿音借着座椅位置的遮掩,把刚才亓弋递来的那一笔钱拍照发给了海同深。很快,电话接通,海同深的声音传来:“刚才你们表现得非常好,现在不用出声听我说就好。小曲你把那些钱每一张都仔细摸一遍,看看里面有没有夹着东西。”
曲鸿音把手放到书包里,逐一检查起来。片刻之后,她敲了两下耳机。接收到消息之后海同深接着说:“把那张钱和我交给你们的那部手机放在一起,贴在手机背面。”
曲鸿音照做。很快,海同深就从自己的手机上看到了信号点,他松了一口气,说:“信号激活了。这是钟提的位置信息,我现在就安排。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回到住所之后原地不动,会有人带你们撤回来……等等!你们那边什么声音?”
郑畅和曲鸿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和疑惑。郑畅摘下通讯耳机,闭上眼仔细感受。
“小曲,你观察一下车内人和环境,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听到海同深的吩咐,曲鸿音立刻警觉起来。然而就在此时,郑畅重新戴上耳机,平静但谨慎地敲出了一段通用码。三短,三长,三短。
稍微有些野外生存知识的人都知道这个通用码意味着什么,即便现在摩斯密码已经不作为警察的必备技能,但这个国际通用码却是一直还在使用的SOS,紧急求救。不到最危机的情况,不会使用这个代码。不言而喻,那个被海同深和郑畅都发觉了的声音,意味着有生命危险。
曲鸿音轻轻碰了碰郑畅的手背,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正在开车的司机。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司机的脖子往下滴,就算这是在多雨潮湿的雨季,车内的空调温度也不至于让人出这么多汗,哪怕是新手司机都不会。
海同深给郑畅拨通了电话。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只有司机被吓得明显抖动了一下,那是精神高度紧张时被外界干扰后躯体的正常反应。郑畅按下了接通键,海同深的声音几乎冲破了听筒,有种“扑面而来”的感觉。
“你个臭小子现在到底在哪呢?!给我发个定位过来!”
郑畅把手机拿远了些,而后拍了拍坐在副驾的小郎,捂着话筒说:“小郎,咱们现在这是在哪啊?还有多久能到?我那更年期的老爸又发疯了。”
小郎回答:“咱们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回到你们住的地方了,你跟叔叔说不要着急嘛,今天是意外情况啦。”
郑畅深呼吸了一下,松开捂着话筒的手,说道:“爸爸你别着急,我就算给你发了定位你也不认识啊,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回旅馆了,回去再给你打电话,现在车上还有别人呢。”
“你就跟着那女的瞎混吧!你再这样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电话被挂断。在听到通讯器里的声音之后,曲鸿音骤然暴起,骂道:“你爸就是瞧不上我是不是?!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怎么跟着我就是瞎混了?”
“不是,不是,宝宝你别生气,我爸他就是那个脾气。”
“就他有脾气?我还有脾气呢!自打我跟你在一起,每次见面你爸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哪惹着他了吗?!”
“没有!肯定没有!宝宝,以后是咱们俩过日子,你别管他。”
“你就会和稀泥!我真的受够了你这个没脾气的样子了!”曲鸿音猛地拍了一下驾驶位的座椅,“停车!让他下车!”
“停……停不了……”司机颤抖着说。
“我让你停车!让他下车!”曲鸿音把情绪失控表演得淋漓尽致,几乎是喊了起来,“我告诉你!我不欠你的,咱俩在一起我没花你一分钱,你最好给我想想清楚,咱俩到底谁离不开谁!给我停车!让他下去!”
小郎尴尬地想要劝和,但却被曲鸿音这模样给吓退,他犹豫着说:“这……这路上停了车,帅哥也没办法再找到别的车回去了呀。这里不是国内,美女你就算再生气也要”
“停车!”曲鸿音打断道。
然而司机并没有停车,甚至连速度都没有降低。曲鸿音和郑畅对视一眼,到这时他们已经能够确认,司机是有问题的。回想刚才返程路上的车速,郑畅心中有了大概猜测,他给曲鸿音递了眼神,下一秒,两人同时猛地连拉两下车门内把手,强制解开行车自动落锁限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车。在他们还在用滚动减缓动势时,爆炸发生了。
“回话!”海同深急切的声音从联络器中传来。刚刚缓过神来的曲鸿音按住耳机,喘息着说:“我没事,郑畅……也还能动,应该没大事,但是车炸了。”
“你们俩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支援马上就到。”
另一边,亓弋所在的车队已经开进了矿区。路上的小插曲并未再引发其他问题,但亓弋的心里一直有种不太安稳的感觉。司机在外面绕了三圈才开进矿区,又在矿区里绕了两个方向,企图以此来进行迷惑,不过这对亓弋来说根本不足以造成困扰。在旁人看来,亓弋一直在闭眼假寐,但实际上他是在脑子里复刻路线。地图在脑内缓缓展开,很快,亓弋就已经理清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同时,他心里那一点点不安也似乎有了解释。
家里在通往矿区的所有路上都设置了观测点,亓弋又随身带着定位信号,实际上他们并不用在最后靠近矿区的地方安排一场偶遇。亓弋确实早就给钟提身上也放置了定位器,但他有方法通过自己身上的通讯设备把钟提的信号同步传送出去,那个藏在钱里的信号接收器只是备用。带着的武器都放在车里,即便是因为断路停车,也不会暴露有多少枪支弹药,而亓弋之前也说了并没有接头传递信息的必要,所以途中制造意外拦车并不是必要的,甚至亓弋最开始也并没有跟他们交流的打算,直到副领队突兀地对“陌生人”产生敌意。数据监测根本就是个借口,缅北这边的许多通讯都是由国内运营商搭建的,在国内两省交界处的信号都不稳定,经常会出现数据漫游,在靠近国境线的地方更是如此。在家里数据传输会被监控,是因为他们使用的都是军政府运营商提供的网络,另外也是因为信号范围非常固定,方便追踪。而在户外监测数据传输是非常难的,有时候报错只是因为最靠近他们的基站由不同运营商搭建的而已。
如果断路不是家里的安排,那是巧合吗?不会。如果只是巧合,那个副领队不会这么做。所以,中途停车这件事是设计,但并不是家里的设计,而是缅北这边人的设计。家里人只是将计就计,或者说,他们也被设计进去了。高地生的人不会那么莽撞,更不会真的对陌生人尤其是中国人下手。但是,高地生不会这么做,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不会。
车辆终于平稳停下,钟昊从副驾扭过头来时,亓弋仍旧没有睁眼。钟昊下了车,拉开亓弋所在侧的车门,轻声唤道:“塞耶来,我们到了。”
亓弋缓缓睁了眼,却并未动,只抬了下手,说:“给我拿药。”
钟昊的动作熟练但难掩慌张,他很快把药送到亓弋手中,又拿了水来喂亓弋喝下。这反常的举动自然被旁边“护送”的人察觉到,领队亚扎走到车边,钟昊便向他说道:“波亚扎,塞耶来的身体不舒服,现在需要安静休息。如果没有能够让他休息的地方,就请允许让他先在车上。”
亚扎仔细看了看亓弋,思索片刻,转身去打了电话,约莫过了五分钟,亚扎就走了回来,他把手机举到亓弋面前,说:“杜瓦云想要跟您通话。”
亓弋缓缓掀起眼皮,眼中的迷茫与疲惫非常准确地传达了出来,通过视频看到这一幕的高地生愣了愣,问道:“怎么,你生病了?”
“大概是快死了。”亓弋叹了一声,说道,“高先生,实在抱歉,我需要再缓一会儿。”
高地生转而用缅甸话对亚扎说道:“先安排绿萼先生去休息,其他事不着急。”
亚扎收回手机转过身,同时将钟昊带到自己身边问话,而亓弋则在这一瞬间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高地生的目的其实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他想要绿水鬼一直存在,想要不听他话的DK消失,想A和O从此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研制高纯度的毒品,同时,他也没想过放过亓弋。高地生并不在意谁掌握实验室,他在意的是谁不听他的话。亓弋和DK斗法,中间还有钟提横插一杠,这在高地生看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DK想脱离掌控,这才是让高地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同样的,亓弋想“退隐”,这也是高地生不能接受的。但想退隐的亓弋在现阶段对高地生是利大于弊的,所以高地生才会同意与亓弋合作。但从根本上来说,高地生对人也并不在意,他只在意谁能给他带来恒久稳定的利益。这一场所谓的斗争,谁赢都是高地生赢,他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人,甚至他在期盼着这场斗争发生,所以他没必要在途中下绊子。而另一方面,真正想彻底切断亓弋和中国之间联系的是DK。路上那个莽撞的副领队做的是试探亓弋的行为,但他的目的却是在促成亓弋跟那两人有实质性的接触,哪怕他们当时并不确定那俩人是不是警察。一路上,所有跟亓弋接触过的外人,最终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宁可错杀,不会放过。DK根本不在意什么乱杀人的造业,实际上他也并不在意真的杀了中国警察或者平民。DK做这一场设计,目的是促成有人跟亓弋产生联系的事实,把自己杀人的行为转嫁给高地生,同时向中国警方示威。
亓弋用余光瞟了一下周围,借助身体姿势的遮掩,快速敲击了一串密码出去。
“非常危险,撤出矿区,不要支援。”
而在接到亓弋发送出来的消息之后,海同深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能溺死人的沉默在并不宽阔的房间内蔓延开来,计算谋划了这么长时间,可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一样的危急时刻,一样的孤立无援,难道这一次,还要让亓弋去赌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