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大约有十秒钟,亓弋的声音才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况萍的行动轨迹不合逻辑,所以才让你去查的。我从来不认为DK想杀我,所以这次发现炸弹后我才会选择留在拉面店里。苏行,你仔细想想,如果我在废弃工厂那里就意识到有人想杀我,我怎么可能拉着海同深一起留在拉面店?”
“可是拉面店的炸弹确实没有炸。甚至况沐是在切断炸弹引信之后才逃离现场的。”
“所以我想不明白,现在你跟我说完这些之后我更想不明白了。如果是DK想杀我,为什么况萍会射偏?为什么会故意留下DNA让我们查到她?按照你的分析,伤了我的铁签是外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况萍其实是在执行命令来伤害我?况萍要伤害我,况沐却会因为我在拉面店而切断炸弹引信避免伤害我。这姐妹俩干什么呢?左右互搏吗?”
“会不会是别人?”
“DK已经醒了,他的命令就是整个集团的最高指令,无论是A还是O,或者是T,没有人敢违逆他的命令,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那就是况沐和况萍两个人私自行动了?”
“如果是她们私自让我受伤,那她们也死定了。小苏,这件事牵扯的不只是我,还有海同深,我没理由也没必要撒谎。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可海同深跟我不一样,我做不到把他也拉进这趟浑水里。”亓弋的声音带着无法避免的虚弱,可语气却又是坚定的。在现在这个时刻,这样的声音落在海同深的耳朵里,让他几近失控。
“别放了……”海同深阻拦道。
苏行立刻按下了暂停键。
海同深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叉抵住额头,竭尽全力平复着心情,过了足有十分钟,他才再次出了声:“况萍的男朋友道钦是亓弋以前的手下,那边一直传言是亓弋杀了道钦。如果说况萍在面对亓弋的时候生出了想让他死的念头,这也是合理的。”
苏行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手机屏幕,那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这很小的动作被晏阑看在了眼里,他侧头看了一眼苏行的表情,而后勾起手指敲在海同深的桌上,说:“如果说刚才你怀疑苏行和亓弋一起骗了你,那么现在事情已经说清楚了。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苏行都不知道亓弋今天会去赴约。”
“廖厅也不知道。亓弋啊……”海同深叹了一声,“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卧底,他把所有人都骗了。现在唯一有可能知道亓弋要做什么的人,只有兰副部。晏阑,你不觉得你爸闭关的时间有点太巧合了吗?”
“我……”晏阑一句国骂堵在喉咙里,他深呼吸了一下,说,“我还真被当枪使了!”
苏行拍了拍晏阑的手臂:“先别急,领导,我们从更早的时候就被利用了。”
“你什么意思?多早?”海同深反而比晏阑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资助档案。”苏行转头看向晏阑,“现在想想,爸当时放在茶几上的档案,好像并不是那么‘随手’放的。是不是?”
晏阑回想起春节回家时,某天晚饭后三人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兰正茂说要沏茶,用茶台上自动上水的电水壶煮了满满一壶水,后来滚开的热水把放在旁边的文件袋打湿,兰正茂按停电水壶,自己去拿抹布,让晏阑和苏行把文件拿出来晾干,而那份文件就是资助档案,他们俩也是因为这才知道了亓弋的身世。现在想想,家里那个热水壶不能煮满壶水这事兰正茂是知道的,而且还专门提醒过自己和苏行要在上水结束前五秒按停,否则水开时会往外喷溅,容易烫伤人。另外,他们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是在内客厅,家里有专门会客用的外客厅和书房,这个属于工作内容的文件,即便出现在家里,也该是在外客厅的茶几上。晏阑咬着后槽牙说道:“有这样的爹还真是我的福气啊……”
海同深把桌上写满字的A4纸推到苏行手边,接着又把透明工具盒挪回到自己面前,说:“这是我整理出来的疑点,你们先看吧,让我自己缓一会儿。”
苏行拿过那张纸,以眼神询问晏阑,晏阑点了头,说:“好,我们先走,你……你也别太心急了。”
海同深没再回答,用沉默送客。
苏行跟着晏阑走出市局大楼回到自家车上,晏阑把车通电落锁,关闭行车记录仪,打开车内照明灯,拉住苏行的手说:“你刚才还瞒了大海什么,你得告诉我实话。大海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他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苏行低头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松了口,说:“弋哥可能知道是爸在资助他了。”
“他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只是那天在车上他说了不少模棱两可的话。他说他有自己的途径,能查到自己想查到的事情,还说他正在经历一件非常离谱的事情。他说有些事情的起源比他去DK身边卧底还要早,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早。我当时就觉得,如果说再往前算,就只有他的身世了。”
“可是就算他知道,这件事也并不足以让他做出今天这种行为,站不住脚的。”
“还有一件事……”苏行咽了下口水,说,“我猜,弋哥可能回去了。”
“回哪?回云曲?”
“克钦邦。”
晏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他回去干什么?送死吗?!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领导,你不觉得从一开始这事就不对吗?况沐的拉面店是四年前就开了的,四年前是什么情况?是弋哥九死一生回来,当时他重伤昏迷,被送到北京去治的伤,那个时候甚至都没人能保证他能活下来,况沐和况萍为什么在那时就在本地落了脚?这时间对吗?”苏行反手抓住晏阑的手腕,“领导,我觉得弋哥的卧底任务其实根本就没完成。之前我就猜过他是想回去解决他跟DK之间的恩怨,但我当时以为那是他自己的决定。可是现在……最起码爸应该是知道他做什么打算的。是不是其实四年前他回来只是将计就计?”
晏阑眨了眨眼:“我靠!我想起一件事来。四季地产基本上所有楼盘的7号楼22层的房子都是自留的,因为方总和季总的结婚纪念日是7月22号。大海那房子当年就是用方总给的内部价拿的自留户型,他俩住隔壁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廖叔想着一旦亓弋有事大海能最快时间赶到。”
苏行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多大一个局啊……”
技术大队的出勤车开进了停车场,谢潇苒一下车就看到了停在角落里的巴博斯,她三两步走到车边,苏行已经提前打开了车窗。
“师兄!晏队!你们来了。”
苏行:“嗯,刚到没多久,现场怎么样?”
“搜救队还在继续,梁老师在现场找到了一些痕迹,但是……”谢潇苒放低了声音,“可能不太好。”
苏行轻轻点了下头,问:“廖厅知道你们回来吗?”
“知道。我们收队时就告诉过廖厅了,廖厅说回来直接开会。师兄,你们要来吗?”
“一起吧。”苏行推开车门下了车,“正好我们来了也还没跟廖厅打过招呼。”
会议室被极低的气压笼罩着。梁威硬着头皮把照片投在屏幕上,开始介绍起来:“事故现场大体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山路上。根据现场掉落的车身碎片和山体剐蹭痕迹来看,车辆是因为过弯速度过快,车身失去平衡而侧翻的。当时车速不低于150公里每小时,现场没有发现刹车痕迹,因为车辆损毁严重,目前尚不能确定是否为刹车故障。道路旁边护栏上的痕迹支持侧翻撞击的结论,没有发现二次撞击痕迹,车辆确实是撞到护栏后翻下去的。现场第二部分是道路外的山坡以及车辆起火位置。通过痕迹推断,车辆在失控侧翻之后,顺着山坡翻转了三圈,最后被河道旁边的两棵树阻止了继续下翻的动势。除了车辆痕迹以外,现场并没有其他可疑的鞋印或轮胎印,也没有人为伪造的痕迹出现。灭火时很多痕迹都已经被冲刷掉,根据现有的情况推断,车内安全气囊弹出,安全带在解锁状态,且没有发现大片血迹,根据牧马人的车身强度和安全性能来分析,当时车内驾驶员应该没有遭受致命的冲击。”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为这个结论松一口气,梁威的一句“但是”,再次让众人的心高高提起。
“但是,现场还有第三部分。燃烧的痕迹从起火点中心一直向下延伸到河道旁边,火灭之后我跟消防队沟通过,根据他们的经验和现场痕迹推测,车辆应该是在撞击的那一刻就产生了第一次轻微爆炸并立即起火,起火位置极有可能是发动机,事发当时有四级左右的东南风,车的最终位置是车头朝向南,发动机起火后,在风势的帮助下,火焰会以极快的速度掠入驾驶室。现场延伸到河边的燃烧痕迹符合人体主动翻滚的动势,也就是说,亓支很有可能是在车辆爆炸时身上就已经沾染了火焰,他从车内挣脱,想靠在地上翻滚来扑灭身上的火,最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滚落到旁边的河水中。搜救队已经按照我们的分析,顺着河道往下游去找了。”
海同深没有出声,依旧在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零件,他很清楚,一旦他开口说话,声音就会暴露自己的情绪,而自己的情绪肯定会影响整个专案组。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指望着他来稳定,可偏偏,他是最煎熬最崩溃的。廖一续看了一眼海同深,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来做主导,他问道:“现场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有。我们在河道转弯处两块石头形成的夹缝中找到了一部手机,同时在石头裸露出来的部分上提取到了少量新鲜血迹,血迹正在进行分析,手机在这里。”梁威说着就拿出一个物证袋,递给了廖一续。
手机还能正常使用,廖一续接过来后按亮屏幕,说:“苹果手机的密码不好破解,先搁着吧。”
海同深终于抬起了头,他从廖一续手边拿过那部手机,几乎没有犹豫就输入了一串数字,然而,手机却没有解锁。亓弋工作手机的密码是他的警号,在废弃工厂手机损坏后廖一续给买了新的手机,在设置密码时亓弋就靠在海同深肩上,他那时还说,既然海同深的手机密码是警号,自己的也用同样的密码逻辑。海同深原本以为亓弋的私人手机也是同样的,可是输错之后才发现,密码只有四位。而因为有指纹解锁,亓弋从来没有当着海同深的面输入过密码,在医院那次海同深也是等亓弋醒来后才用了他的指纹。四位数密码……海同深试着输入了0515,仍然是错的。是啊,亓弋是孤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身份证上的日子是上户口那天,并不是真的生日。那么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四位数是重要的吗?
海同深再次唤醒屏幕,他试探着按下了“121”三个数字,此时指尖已经开始颤抖。手指向下挪动,在按下数字“7”之前,海同深就闭上了眼。
“咔嗒”一声,解锁声效响起,海同深也终于不堪重压,他把手机放回到桌上,起身冲出了会议室。
“我去看看他。”晏阑紧跟着起身,追着海同深走了出去。
12月17日,是海同深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