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了一下,没什么事,贴个膏药就好。”陈虞不在意地说。
“海支,你手下又一得力干将啊!濛姐后继有人了。”分局刑侦大队的队长吕源正上前说道,“这姑娘猛得把我都吓住了,跟濛姐当年单枪匹马撂倒一米九的壮汉那次有一拼。”
“我没有,吕队您别把我说得那么吓人。”陈虞跟在后面说道。
海同深拉开警戒线走进了案发现场,一边观察着环境,一边说道:“吕队别客气,你队里那五朵金花可是全市出了名的。这现场……濛姐打电话叫人,咱们接手吧。”
古濛立刻转身出去安排,吕源正跟上来接着说:“我这正头疼呢,听说你手里有重案,怕你忙不过来,但这情况你也看见了,真的得你们来主导。”
“没关系,案子叠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走访调查什么的吕队还真得帮我们。”
“那必须的。”吕源正说,“有什么任务你就安排,别客气。”
“正好刚才我队员做了简单的背景调查,让她过来跟你说。”吕源正说着就招呼警戒线旁一名女警过来介绍情况。
“领导好,我叫孔维妤,是分局刑侦大队的队员。”女警上前自我介绍。
海同深抬头看了她一眼,确认眉眼样貌之后给了她一个和煦的表情:“前两天刚跟你爸合作完,果然虎父无犬女,你来介绍情况吧。”
“谢谢海支。”孔维妤思路清晰地回答道,“今天下午15时32分,嫌疑人李际出现在市二中考场附近,意图闯入考场,被现场保安驱逐,后由执勤民警带至安全地带进行批评教育。在这个过程中,李际口中一直不干不净,根据当时执勤民警的回忆,他身上有很浓重的酒气,民警想给他进行呼气式酒精检测,在准备设备的过程中,李际突然拿出随身携带的管制刀具扎伤了民警,并快速逃窜。因为当时考试还在进行中,现场民警并没有拉响警笛,只是开车追赶。后来李际翻墙跃入小区,同事们接到通报从各方支援围捕,但还是让李际逃回了家。当时受害人,也就是李际的前妻马雪在家中,民警轮番敲门让屋内人开门,但均未得到回应,同时屋内响起了嫌疑人和受害人的争吵声,不久之后就传来了尖叫声。因为案发现场在二楼,且窗户没有完全关闭,窗外也没有护栏等遮挡物,所以后面赶来的陈虞率先从窗户翻进屋内,从嫌疑人手中夺下了刀具,之后我也跟着翻进了屋内,帮她一起控制住了嫌疑人,差不多同时,门外的同事们也破门而入。在确认现场安全之后,嫌疑人李际还在大声咒骂,说马雪在外偷人,哄骗他离婚分钱,死有余辜。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后来经过走访得知,嫌疑人李际和受害人马雪已经在去年年底办理了离婚手续。因为他们的女儿李……不对,是马逸筌。马逸筌今年高考,马雪一直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所以李际家中还留有不少母女俩的生活用品。今天马雪是回来打包剩余生活物品的。”
“受害人女儿改随母姓了?”海同深问。
孔维妤点头:“是在二人离婚之后改的。她之前的名字叫李茜楠。”
“又是个重男轻女的。”陈虞在旁低声咕哝道。
大概是来自于天生的敏感和对同性的同理心,陈虞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背后所隐藏的寓意:茜楠,欠男。
孔维妤愣了一下,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说:“确实是重男轻女。根据周围邻居描述,李际一家在这里住了二十年,自从马逸筌出生之后,就时不时能听到李际咒骂马雪无能,生不出儿子。李际常年酗酒,酒后经常殴打马雪和马逸筌,马雪为了女儿曾经反抗过,但每次都会招来更为猛烈的暴力行为。马雪早年间在工厂做工时伤了腿,生孩子时又因为妊娠糖尿病双眼视力下降严重,已经达到了残疾水平。而她工作的工厂也已经倒闭,不再有能力发放抚恤金,所以这一家人的收入大部分依靠李际。海支您也知道,残疾人员补助只能维持最低生活标准,放到这一家里,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马雪被打也就只能忍下来,有时候邻居看不过了,会帮着把马逸筌接到自己家暂时躲避,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海同深问:“马逸筌跟马雪关系如何?”
“按照邻居的描述,母女关系比较亲密,马逸筌刚上高中的时候还因为马雪被殴打跟李际对抗过,而且之前在小区里也经常能看到母女俩一起散步聊天,看起来很和谐。”孔维妤回答。
“母女关系比较亲密,今天考完试出来大概率会联系的。明天还有两科,现在告诉孩子真相,要是真的影响了她考试……”海同深想了想,说,“你联系在医院的同事,如果接到马逸筌的电话,委婉地告诉她吧。高考虽然重要,但是对她来说,马雪应该更重要。这孩子是哪个学校的?”
“市一中实验班的。”
“靠!清北预备役。”海同深重重地叹了一声,咬牙道,“找个女警,带上咱们的心理辅导老师,先到她住的地方附近等着。”
“我明白了,海支放心。”孔维妤转身离开。
陈虞绕开满地的血痕走到海同深身边:“海支,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合理推测可以,你也确实反应比较快,但下次不要带情绪,也不要太过武断。茜楠这两个字寓意都很好,有些家长起名的时候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如果让同名的人听到,自己承托着父母期望的名字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孔维妤她们队里那五朵金花中就有一个女警名字叫茜楠,还是她的好朋友。虽然她们是分局的,但日后工作中难免碰到,到时候你得多尴尬?”
陈虞咬了下嘴唇,点头说道:“我刚才看见孔姐的表情就意识到了。海支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跟她们道歉。”
“没有要训你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以后说话之前先想一想。”海同深缓和了语气,接着道,“来跟我说说,是怎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名字的含义的?”
“我们家里我这一辈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父母姓氏组合,可能因为这个对名字的含义比较敏感吧。”陈虞拿出手机调出字典软件,快速输入了一个字,然后转给海同深,说,“这段时间陪陈辛复习,正好古文常识里有这个字,我就记下来了。您看,这个‘筌’字有牢笼的意思。您来之前我在现场已经看到了笔录,受害人女儿改名为逸筌,这两个字组合放在名字里并不常见,结合她的家庭情况和改名时间,我觉得应该是有逃离牢笼的意思。”
海同深轻轻点了头,叹道:“她或许逃了,可是马雪没能逃出来。看这个出血量,华佗在世也难了。”
“我进来的时候,马雪的脖子都已经快被砍断了。”陈虞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那血腥狰狞的场景从脑内清除,“我再快点儿就好了。”
“不要自责,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海同深拍了拍陈虞的手臂,“去找你濛姐吧,顺便把郑畅和宗哥叫过来。”
“好。”
等二人走过来,海同深直接说道:“刚才孔维妤介绍情况的时候你们也都听见了。有几件事需要注意,第一,马雪的收入和财产是否能够支撑离婚后这一年在一中旁边租房陪读的开销。查一下他们离婚时候的财产分割和马雪以及李际二人的银行账户流水。第二,受害人女儿马逸筌并非在二中考试,李际要闯二中考点这个行为是在酒精作用下的失控,还是另有隐情,这个不能放过。第三,李际在被抓之后叫嚣着的马雪偷人,是确有其事,还是李际臆想的,这个也需要去确认。最后……”海同深抬手指向屋内餐桌角落摆放着的一只白色浮雕马克杯,“你们俩看这个杯子,眼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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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没有郑畅过目不忘的本领,宗彬斌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杯子,那个在梅花上面留下痕迹的,属于JU论坛的周边纪念马克杯。
海同深说:“这个案子其他方面暂时由他们去查,受害人马雪与JU论坛的关系,郑畅”
“我明白!老大放心!”
因为牵扯到刑事案件,马雪的尸体已经由医院移交给了市局,由技术大队的法医进行解剖并整理。在看到伤口照片的时候,海同深才知道当时在现场陈虞所说的“脖子快断了”并非夸张,而是事实。马雪颈部反复多次被砍伤,伤口自左侧颈部起,食道和气管都已被砍断,只余右侧和后方部分肌肉组织及颈椎连接,尚能保证头部与身体相连。解剖显示死者腹部和腿部各有一处贯穿刀伤,同时前臂处有不少抵抗伤。到失去意识和力气前的最后一刻,马雪还在挣扎求生。
案件过程非常清晰,嫌疑人李际也坦然认罪,只是他至今仍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反复念叨着自己杀晚了。而他酒后闯去二中,竟然是因为他一直以为马逸筌是二中的学生,也是在二中考试。李际的丧心病狂让市局所有人心头都梗着一口气,而在看到前来认尸的马逸筌时,那一种想要把凶手碎尸万段的痛恨,又叠加上了对这个清瘦且文质彬彬的少女的同情和悲悯。在自己人生重要阶段,经历了这样锥心刺骨的痛,外人光是看着就已经很难挨了,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刚成年的女孩要怎样面对。
陈虞借口休假,在马逸筌到来之前就离开了市局,而古濛也故意回避了这个场景,最后马逸筌在曲鸿音和法医高骞的陪同下进入了停尸间。
宋宇涛回到会议室时,眼眶也是红的,他喝了口水压住情绪,才道:“刚才我和曲鸿音送小姑娘出去,她问我是不是她这辈子没有机会当法官了。她说她妈一直希望她去当个法官,以后能帮助更多像她们一样的人逃离那样痛苦的生活。这李际就他妈是个畜生!”
宗彬斌叹了口气,说:“李际虽然跟马雪离婚了,但仍然是马逸筌的直系亲属,以后马逸筌肯定是进不了公检法了。”
海同深及时拉住气氛,说道:“不过有个对她来说还算是好的事情。她拿了竞赛一等奖,已经保送了,参加高考只是想完成仪式,所以这件事对她未来入学的影响已经降到了最低。她就算明天不去考,也一样有学上。”
宋宇涛长出了一口气,也止住了心中的感慨,说道:“是了,她说她明天还是要去的,就算是为了完成马雪的遗愿。不说了,不说了,太难受了。”
亓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看过手机之后就出了门,不过片刻就拎了几个袋子回来。
“天气热,我点了冰饮,你们分一下。”亓弋说。
海同深看着桌上那些亓弋从来不会主动去喝的奶茶,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心意,他站起来率先拿出一杯奶茶,说道:“来喝点儿甜的缓一缓。”
“让亓支破费了。”宋宇涛从袋子里拿了一杯。
“几杯奶茶也没多少钱,不用客气。”
JU论坛的所有数据都已经被清理干净,技侦和网安试了许多方法,至今也只追回了极少部分并无意义的数据段。按照网安的说法,用户数据恢复的可能性极低,现在能有这样一个明显与JU论坛有关联的线索,对于专案组来说,无论如何都算是一种推进。郑畅的效率不低,其他人也并没有闲着坐等,到次日凌晨,相关的资料就陆续汇总过来。
郑畅最先总结道:“通过材质分析,已经确认马雪家中的马克杯与我们从拉面店收缴来的剩余马克杯属于同一批次,也就是说,马雪确实与JU论坛有过联系。不过在案发现场和马雪出租屋的电脑中都没有找到浏览过这个论坛的记录,但是我在马雪的手机里发现了她的日记,三年前,她的日记里第一次出现了‘若水’这个名字,而之前对JU论坛进行监控时我们已经知道,JU论坛高级管理员的ID就是上善若水,而这个账号的实际持有人就是况萍和况沐姐妹俩。接着,我又从银行那边找到了一些痕迹。在马雪与李际离婚前半年左右,马雪以现金存入方式,往自己的银行卡中分次存入了一共五万人民币。因为是现金存入,很难追溯来源。但可以肯定的是,马雪通过某种渠道接受了资助,并依靠着这五万块钱,聘请了律师,完成了与李际的离婚官司。那名负责马雪离婚案的律师是与妇联有合作的律所指定的接受援助案件的律师,我也跟那名律师通了话,她说马雪从开始咨询离婚到最后官司结束,一直都是一个人,但她也表示,马雪身后应该是有人在帮助的,因为很明显马雪和她当面对话和通过微信等聊天软件沟通时,措辞和表述并不是来自同一个人。简单说,应该是有人组织好了文字和材料,帮助马雪更快速地与律师进行沟通。在案件结束后,马雪偷偷给了律师两万块钱,律师后来想联系马雪退回,但马雪似乎是故意的,更换了手机号码等联系方式,所以钱一直放在律师那里,现在还没有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