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头脑灵活机敏，言谈风趣有致，有种市井百姓特有的、来自生活的幽默和智慧，但又并不粗鄙。他妙语如珠，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懂得分寸，开玩笑也有个度。跟这样一个人聊天实在是太舒服了，相处在一起，时间就好象过得特别快。

这段时间，他带着他走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烤鱼、炒田螺、酸辣粉、杂酱面、羊肉格格……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平民小吃，但味道却教他吃了就忘不掉。肚皮撑得滚圆滚圆的之后或者去广场看大家唱，或者，步行去逛夜市码头的夜市专门针对前往三峡的游客，小摊子一个连着一个摆了大半条街。三峡石、藤器、刺绣、嫩绿的细竹条编出一个个小巧的篮子，可以装东西，也可以作装饰，中外游客无不见之心喜……

走在接踵摩肩的人流中，听着小贩的叫卖，这鲜活的市井百态让许穹觉得格外的新鲜，他是在钢琴梵高玫瑰花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回国之后虽然也见识过一些世情，但这样的近距离接触，甚至是参与其中，却从来没有过。

于是他一次比一次期待与小林的约会，想象他又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说出怎样有意思的话语……虽然也看得出对方有些微困扰，但他却故意不点破。

是的。

这段时间，和许穹走得太近了，小林的确有些困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句滥熟的话：他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所受的教育、生活的层面，统统不一样，怎么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变得宛如知交好友常常碰头了呢？

小林想了很久，确定自己并不在这件事上占主动位置。他很少给许穹打电话，几乎没有。每次都是他打电话过来，在下班前的一两个小时兴致勃勃地询问：“今天我们去吃上次你说的那个XXX好不好？”

难道是因为一个人在外地太寂寞太无聊，所以遇到一个谈得来的人才抓着不放吗？

他只能相信这样一个解释，别的解释尽管也不是没悄悄思量过，但，怎么可能呢？若说许穹对他别有兴趣，光是这样想想就会忍不住讪笑，实在是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啊。

象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

抛开了外貌上的因素，被许穹肯定自己是个很讨人喜欢、让人乐于相处的人，小林就有种被慧眼赏识的模糊的满足。是啊，其实真正接触起来，自己也并不比别的人差吧？这种想法让他觉得有些自豪，但很快情绪就渐渐低落下去那如果脸上没有这块疤，不是更好吗？说不定，许穹还会喜欢上自己的……

今年的农历没有大年三十，所有单位差不多都是上到二十八就开始放假。而货运行业是随着其他行业的作息时间来调整的，所以，司机们玩心重的，二十四、五就开着车回家过年，剩下一些赚钱劲头比较足的，也在二十七、八那两天拉着本年度最后一趟货往家里进发。

肖云是属于后者。卸完货后车子会在相熟的停车场停到初七，初七之后假期就差不多完了，又要开始四下找货踏上新的旅程。当然，在这之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疯玩整个春节，慰劳自己这小半年的辛苦。

小林帮着他收拾东西肖云要回家去过年，怎么着也是赚了小半年钱的人了，不买点东西回去孝敬老人家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小林带着肖云去逛了超市、商场，给他的家人都买了相应的礼物。

自从肖云入了这一行，在外头跑的日子居多，除了拿换季的衣服时回去过两三次就再也没回过家，快过年了，家里人早就在盼着他呢。

“林哥，要不要跟我去我们家里过年？”浴后的肖云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意欲拐小林同行。我们可以理解他这种依依不舍的心情，他在外头跑车，本来和小林相处的时间就少，现在放了假又得回家去，这么长久的分别……教人情何以堪啊。

“我们家有个大堰塘，可以钓鱼哦。还可以去山上烤香肠、打兔子……”肖云尽力把农村的娱乐描绘得多姿多彩，“打麻将也多的是人，不愁没有搭子……”虽然也知道小林同行的希望不大，但还是要努力试一下。

小林慢条斯理地折衣服，“跟你回去就免了。不过你记得要一定带腊肉回来孝敬我啊。”

之所以特别强调这个话题，纯粹是因为那天肖云吹得太厉害了。

是在看《西游记》的时候（教小林怎么不把肖云当孩子看呢？欣赏水平都还停留在中学生的阶段），憨厚的沙僧一句‘二师兄’，小林正帮母亲大人算这个月的伙食开支，闻言唏嘘不已：“如今这二师兄的肉比师父的肉都还要金贵了啊。”

肖云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便凑过来不失时机地亮亮家底：我们家是殷实户哦。好大一个米仓哦。三年前的米都还没吃完哦。专门有一间空房四壁挂满腊肉，两大瓮满满的猪油，哪，今年又杀了两头猪……听得小林妒恨交加，没好气地低喝一声：“留着对你媳妇显摆去！”噎得肖云眨巴着眼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谁知过了一会儿小林又回过神儿来了，“不对！”他目光炯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我是你师父嘛，逢年过节你怎么可以一点表示都没有？”于是下达最高指示：腊肉香肠、今年的新米，芋头丝红苕粉，统统都要拿点来，不然就是欺师灭祖。

肖云几乎是有些甜蜜地答应着。他是独子，姐姐会出嫁，这份家底迟早是留给他的，那他的不就是小林的么？

第 22 章

把肖云送上了车，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小林打了个的，往许穹的公司去。

今天他们公司搞活动，下午开完迎新会后会集体拉到山上的农庄吃团年饭。这本来跟他这个外人不沾边，不过这次许老板为表现亲民作风，特意说明可带家属。那职员们都带上家小来了，老板带一个朋友没人会有意见吧？

在人群中搜寻了半天才看到许穹，两人隔了老远，先挥手打个招呼。

“时间差不多了，先进去吧。”许穹提议。

“嗯，好。”

会场门口，接待小姐以一口又甜又嗲的嗓音叫了一声许总，然后请他们先在箱子里抽两个号码，据说过会儿靠这个抽奖的。小林抽中了26，许穹却抽了个33

这边有句俗话，叫‘去你妈的三十三’，虽然也说不出这话到底有什么不好，但大家对这个数字反正是爱不起来。小林瞅了眼许穹，思量着他一个外地人，大抵是不会有这种顾忌的，说不定连那句话都没听过，于是也没说破。

两人进去就在靠门的地方坐了位子坐下，一看，会场布置得还真象那么回事：桌子上均匀摆放着饮料零食，满屋的汽球和鲜花，空中牵着七彩纸带，舞台背景板上贴着红红火火的‘春节快乐’。

小林一边欣赏会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许穹聊着天。没一会儿司仪上台，含笑拍了拍话筒，示意大家安静，联欢会开始了。

平心而论，这场晚会办得还算是不错的，至少在气氛上一直保持着与过年相吻合的热闹。表演节目的都是公司的职员，除了比较普遍的歌舞小品，还有击鼓传花快速答问之类的小游戏。小林干的这个行业，平时和同行们聚了头也就是吃饭喝酒，象这种联欢会，自从出了学校大门就再也没遇到过，所以他觉得挺有意思。而许穹，夜店欢场才是他流连的地方，他坐在这儿虽然也在看节目，虽然也会适当地拍手微笑，但其实根本就不投入，等到一首歌唱完了，低声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起身出去。

小林扭头看他背影去了，根本就没注意司仪前半段说的是什么，头转回来时只听到台上在叫：“33？谁是33？请举下手。”

小林愣了一下，立马举手：“这里！”

他以为是抽奖，等到上台了才晓得原来是即兴表演节目，怪不得司仪之前会调侃一句：‘哇，这位先生好踊跃，希望他的才能与他的勇气成正比’呢。

“呃，其实不是我……”小林面红耳赤，更有些心慌。他只是想帮许穹领奖而已，可没想过会上来表演。象他这样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自卑，是不会习惯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的。“33其实是你们许总啦……”他连忙掏自己的衣兜，“你看，我是26”说到这里，忽然噎住了。

原来许穹抽了号码后就随手给了他，而他也顺手往兜里一放，此刻掏出来，33那张居然在最上面。司仪一看就伶俐地笑起来，冲着台下问：“我们认卡不认人对不对？”

底下人起哄道：“对！”

过年嘛，大家比平常闹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在这闹哄哄的时候，许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看这架势他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往门边一闪，遁去。小林在台上眼尖地瞥到，气苦，他还指望他上来解围呢，谁晓得这小子实在太不仗义。

他知道许穹一定不会跑得太远，说不定就在门外边听里头的动静呢他再这么推三阻四的话，也许许穹会认为他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大男人忸忸捏捏的怎么象个姑娘！他很不愿意给他留下这样一个印象，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说了句狠的：“我不是不表演，是你们这儿没有我要的乐器！”

“哦？”司仪有些意外，她以为这样临时拉上台的即兴表演顶多也就是唱唱歌跳跳舞罢了，酸一点的来一段朗诵，可原来这男的真的是有料的啊？

“你要什么乐器？”

小林豁出去了，“二胡。”

司仪松一口气，笑，“二胡而已嘛，有！”刚好今天定的节目里就有个二胡独奏，只是不知这男的和那个要表演的职员哪个造诣更高点？

这下没办法了，真的是要硬着头皮上了。

小林看着那把递上来的二胡，没奈何，只得接过来。

许穹这刻在外头很惊奇，他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一幕，小林居然会拉二胡？他从来没露过这样的口风，那他会拉什么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