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马车乃是夏员外每日出府代步所用,因为是脸面,比较宽敞而又舒适。安生寻角落处坐下,便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冷南弦看起来有些疲倦,伸指拧拧眉心,合拢了眼睛,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颠簸,穿街过巷,大概顿饭功夫才缓缓停了下来。车夫打破车内静默,恭敬地道:“冷神医,贵府已经到了。”
安生在门口处坐着,立即起身打帘,一跃而下,因为着急,又牵动了身上的伤,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已经远离喧嚣街道,到了人烟稀疏的城郊,安生抬眼一看,面前也并非雕栏玉砌的深宅大院,而是翠竹掩映,青砖碧瓦的寻常院落。门首烫金牌匾“药手生香”,作为悬壶济世的标志,也是御赐的无限荣光。
门内有小童听到动静,一溜小跑开门出来,见到冷南弦呲牙一笑:“公子回来了?”
冷南弦颔首,直接开门见山地吩咐:“千舟,带夏姑娘到书房寻那部《食药疗方》,准备笔墨纸张,指点夏姑娘抄录几道骨痹及内耳眩晕症食疗之方。”
被称作“千舟”的小童痛快地应着,招手示意安生。安生紧随他身后,目不斜视,径直绕过主屋,去了后院一间藏书之处。进门就觉琳琅满目,墨香缭绕,看得眼睛都不觉花了。
千舟上前,很快便将所需的《食药疗方》寻出,交给安生,指点给她所需抄录之处,并且细心地备好了笔墨纸张。
安生随口赞道:“这么多的医书,你都知道在哪里放着吗?”
千舟轻描淡写道:“药书都是分门别类整理齐整的,自然易寻,这能算得什么?你若是知道这些书全都在我家公子脑子里装着,还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安生便觉得瞠目结舌,将信将疑道:“全部?”
千舟歪歪头,一指墙角一处书架:“也并非全部,那些治毒之术与歪门邪道我家公子就鲜少研究。”
安生听到一个“毒”字,心里就忍不住一动,想起母亲的死,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我可以看看吗?”
千舟极是热情健谈:“哪里会有姑娘家喜欢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你若欢喜,看看也无妨。就是这另一面,都是我家公子心头至宝,你最好不要翻找。”
安生点头,站在书架跟前,按照书背目录一本一本看过去,便觉得身体里的兴奋逐渐浪涛一般翻涌起来。
冷南弦这里藏书颇丰,饶是不待见的毒术奇方,竟然也罗列二三百种书籍。
“里面有食材相克之法吗?”安生忍不住询问。
千舟颔首,骄傲自得地侃侃而谈:“自然是有的,我家公子藏书颇丰,林林总总,多有涉猎,收集了天下间最有代表性的药典,大都是名家之作。”
第二十八章 夏府二小姐
安生随手自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看书名:“《奇门方术》?冷神医难不成还对这些江湖术士的歪门邪道感兴趣?”
千舟一本正经地摇头:“里面可并非是道人那些坑蒙拐骗的方法,而是记载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偏方秘门。这本书已经是孤本,只是我家公子不屑罢了。”
他言谈之间,显而易见的对冷南弦的崇拜之意。
“是吗?”安生随手翻阅两页,便觉眼前一亮,爱不释手。
千舟还有事情要忙,交代过后,便出去自顾忙碌去了。
安生心不在焉地应下,她记得自己此行目的,恋恋不舍地将书放到手边之上,坐下来先按照目录索引,下笔如飞,将那些食疗之方原原本本地抄录。然后翻开那本《奇门方术》,如饥似渴地翻阅,将里面好的方子也随手摘录下来。
安生不似姐姐安然那般练就一手好女红,但是字却写得妙,也不似别的闺中女子那般横平竖直端正秀气,而是龙飞凤舞一挥而就,就如她先前的性子一般。
冷南弦推门而入的时候,黄昏的阳光铺展进来,冷南弦看到的,就是安生全神贯注执笔疾走的侧影。
她的脊梁挺得笔直,就像窗前的那丛秀竹。令他想起适才在夏家宅院初见时,疾风骤雨的鞭笞下,她倔强挺拔的身姿里蕴藏着的傲然风骨。
冷南弦轻轻地走进来,脚步轻盈,足不沾尘。
安生头也不抬,只当做千舟去而复返。
“请再容我些许时间,马上便好。”
冷南弦在她身后站定,垂眸一看,瞬间便有些愠怒,一把夺去了她手中毛笔,丢掷在一旁。
毛笔饱蘸浓墨的笔尖从安生掌心里滑过,在她手中残留一抹墨香。
安生诧异地抬起头来,冷南弦正在她身后怒目而视:“抄录这等害人之法,足可见用心不正。”
安生好似做贼被人抓了一个现行,羞窘地低垂下头,低声掩饰道:“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好奇?”冷南弦面沉似水,一把拿起她适才抄录过的方子,心里已然先入为主,有了偏见。
“这里这么多济世救人之方,你为何不抄,偏生就习练这种毒术?”
安生想说,自己自身难保,活命都难,哪里来的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自己面对的是恶毒凶残的继母渣妹,学那些医术,只能在自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自己疗伤么?
话语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咽下去,倔强地换做嘴硬:“因为我受的伤从来不需要医治,那些济世救人之方于我而言,都是奢侈的摆设罢了。”
“那么这些害人之方,对你而言便是举足轻重了?”
“是,”安生掷地有声:“最起码,可以保住性命。”
冷南弦见多了大宅院里姐妹倾轧,继母凌虐先室子女之事,也觉得自己一锤定音,话说得有些重了。默然片刻,伸出手,掌心里多了一个白瓷药瓶。
安生平静地望着他。
他抿抿薄唇:“这是消肿祛瘀的药膏,对你脸上的伤或许有帮助。”
安生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面颊,仍旧火辣辣地痛。
她牵强地扯扯唇角,仍旧是倔强地一口拒绝道:“谢谢,不用了。”
她低垂下头,凌乱的发丝垂下来,遮挡住她眸中的情绪。冷南弦的手又一次僵在了原地。
然后,她伸出手,从案上将那食疗之方整理好,见墨迹已干,卷成一卷,拿在手中,背转了身子,便向外走。
千舟就站在门口,见她闷头出去,不服气地道:“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我家公子给你的可是去腐生肌的雪莲清,千金难得。第一次见你这般倔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