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儿!”宝瑟儿愣愣地接过了,见梅花金底下印着几个板正的字,指着那蝇头小字问道:“这些字,怎呃!怎么念法?”

连天横教他道:“这个念:福寿咸通。”

宝瑟儿又拿了一只,眼巴巴地看着,问:“这是甚么?不一样的。”

“这个念:如意至宝。”连天横重新拿了只梅花金锭,耐着性子道:“这个,叫作长乐未央。”

“呃儿,是好话?”宝瑟儿呃逆不止,连天横只得摸着他的后背顺气,无奈道:“都是好话。”

宝瑟儿便收了几锭梅花金,有些腼腆地握在手里:“那、那我就拿了!”

连天横见他还肯收金子,便知道还是从前那个贪财爱钞的宝瑟儿,心头不禁有些嘲弄。要说连天横也是个怪异不定的人,方才还怕他不要,抱着哄着,这会他收下,却有些轻视了。

那壁厢宝瑟儿收了梅花金,忸怩一阵,仰头道:“我也有样东西给你。”

“甚么?”

“你把眼睛闭上。”

连天横便听话地闭上眼,直到宝瑟儿用胳膊捅了他一下,再睁眼时,瞧见他手里捧着一小枝繁盛烂漫的杏花,珍而重之地递给他,道:“这一枝,是最好看的,杏花都是五出,里面有一朵是六出,你见过六出的杏花么?”

两人说话之间,天色渐渐暗了,连天横瞧见那细白指头上鼓着几个水泡,料想他弹了一天的琵琶,花也是在戏台子边上摘的,煞有介事的模样,到底是少年心性,不禁有些好笑。

这边宝瑟儿见他半晌不来接,渐渐醒转了,心里好像浇下一盆凉水,暗暗自责道:该死,我又做的甚么蠢事。

连天横正要伸手,却见宝瑟儿将杏花掷在地上,跺了两脚,花瓣也被踩烂了,化作一堆脏兮兮烂糟糟的花泥,他怒道:“你发甚么疯?”

宝瑟儿被吼得一震,道:“不是甚么好东西,下回、下回有好的再给你!”

“你能有甚么好的?几朵破花也要反悔!”连天横想起他那天在花里馆过夜,宝瑟儿对那个李文俊又是给钱又是送物,殷勤备至,无不尖刻道:“也是,你的好东西都上赶着送给旁的人了。”

宝瑟儿正要开口,转头却见得远方一盏盏的琉璃芙蓉大角明灯自廊下点起来,两溜高挂,从东苑一路蔓延至西,又有上百只荷花灯逐水而来,攒三聚五,在游廊下湛湛浮动,夜空里放着漫天的祈天灯,天上地下,渐次汇聚成汪洋灯海,整个陶府烛火辉煌,亮如白昼,不论男女,都出来观灯。宝瑟儿飞扑到阑干边上,探出头,看得失神,拉着他,笑盈盈抬眸道:“你瞧!”

连天横看着他露出的一截白净净的后颈,又没了脾气,心道他一个卖春的,又不是我亲儿子,要和谁好,便和谁好,还拦得住么?好容易把他哄得转了,何苦败兴。便问道:“你不怪我了?”

宝瑟儿正赏那些灯,看得目不暇接,笑道:“我从来就没怪过你呀!”

“你夜里住在哪里?”

宝瑟儿指了指:“那头的第八间。”

“仔细听着,今晚安分待在房里,不要出来。”连天横捏着他耳垂,叮嘱道:“记住了么?”

宝瑟儿些微地敛了笑容,抬眸道:“爷,你……今晚要来?”

“只是随口一说。”

宝瑟儿忽见他脖子上几道红抓痕,眸光一黯,用手指抹了把,笑道:“你随口说的事太多了。”又正色道:“爷要是来,可得多赏些银子。出了花里馆,奴奴从不轻易接客的。”

连天横心道:今天可没心思做你的入幕之宾、捧你的场。

今天份的豆知识:杏花一般是五瓣,有没有六瓣的杏花呢?《西京杂记》:"东海都尉于台,献杏一株,花杂五色,六出,云仙人所食。"全株六瓣的杏花存在于古人的传说中。

另外花朵基因的突变可能导致雄蕊瓣化,也就是雄蕊变成花瓣状。偶尔一两朵是有可能的。

欢迎指正。因为我也是现查现写,其实屁都不会。(拳头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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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三八,只恐夜深花睡去

卧房中一灯如豆,连天横对光一圈圈裹束着臂上布条,换了身夜行的皂衣,他手长脚长,宽肩窄腰,愈显得高大英挺。四根指头套上铁铸的拳扣,手指活动一番,玄黑领口却探出个雪白小脑袋,睁着黑豆眼往外打量,原是只信鸽。连天横轻轻握住鸽子,用拇指蹭着头顶,向房中几人道:“姚兄带一队人探路,张千那头在陶府摸索机关,若是今夜事成,我便教风奴传信,天亮前定要搜到文书。若是不成,明日再来后招,只是万不可打草惊蛇。”

姚迢道:“小心为上,找到出口,依旧在这里汇合。”

连天横:“知道了。”

风奴:“咕咕咕。”

几人领了命去,翻窗而出,顷刻间便无影无踪。此刻已是夜深人静,只有草虫唧唧鸣叫,连天横反手系上蒙脸巾,盖了屋里的釉灯,顺手扯散被子,手持一柄牛角短弓,腰间系着箭囊,掠出窗外。

远远地有一路私兵提着灯过来,他隐在墙边,矮身潜行,待那队人走远了,便飞身三两步蹬上矮墙,手秉一支大羽箭,闭上右眼,屏住呼吸,瞄准大角梁上,拉弓如满月,登时,天地万物化为虚无,唯有一颗冰冷的箭镞闪着寒光,嗖地一声箭头闷声斜楔进树干里,足足有四五寸恁般深。

那羽箭尾端拴着根长长的麻绳,另一端握在连天横手里,连天横点了点怀里的风奴,小声道:“荡秋千咯。”

说着,便将绳子在手上绕几圈,稍稍着力,轻猿一般,麻绳一荡,落在屋顶上。只是角度稍偏了,被树枝啪地弹在额角。

“嘶!”连天横吃痛,揉揉额头,暗自悔恨道:疏于操练了!

紧接着便拔出羽箭,反手丢在箭囊里。屋檐高高低低,宛若起伏不定的青黑兽脊,饼大的一轮月亮,洒下漫天的清辉,陶府风光尽收眼底,满池春水在月下显得波光粼粼,几颗大红纸灯笼在黑夜里摇曳。连天横踩着屋脊潜行,纵身一跃,落到主屋上,翻滚两圈,带起呜呜风号。

他在内兜里摸了摸,左边放的是十来支轻软的燕尾镖、一盒银针、一柄短匕,一包散药粉子、一瓶药汁。探到右边最要紧处,是包剥好的五香瓜子,便掏了那包瓜子仁出来,摊到手心里,喂风奴几颗,自己也忍不住塞了把到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叮嘱风奴:“不要则声,知道么?”

风奴道:“咕咕。”

连天横便踩着瓦走几步,伏在檐面上,揭片琉璃瓦下来,从屋顶往房里窥探。但见房中灯火通明,陶抱朴搂着几位妙龄女子,胖大松弛的身体上衣衫不整,巾帽儿也褪了,坐在暖阁中,饮酒嬉笑取乐。

这时又有一个红衣小厮躬身进来通报甚么,陶抱朴便沉下脸去,把莺莺燕燕都推出房,发觉打门口站着个人,连天横往那头望去,原来是扈桂求见。

两人嘴巴一开一合,不知说些何事,渐渐地传来争吵之声,甚么“蔡恭”甚么“赔礼”的,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连天横听了一阵,猜想是陶抱朴新练的那队私军与扈桂一派起了龃龉,那外面执黄旗的,便是蔡恭麾下之人,扈桂此来,欲向陶抱朴讨个公道。但见陶抱朴从门口踱步到屋里,扈桂也快步跟上来,两人进了暖阁,这下声音才慢慢清晰了。

扈桂怒道:“蔡恭这厮实在欺人太甚!当面便敢出言不逊,若不与我赔罪,我定不饶他!”

连天横在屋顶上吃着瓜子,往下望去,见得屋里的陶抱朴坐在桌边,提着壶倒了盏茶汤,吃了半口,搁在桌上,慢条斯理道:“那是个小辈,你何苦同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