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要把?姓穆的看紧。”刘先生冷哼了一声?:“最近几日,绝不许他私自见?人,明白?了吗?”

霍去病:……诶?

“为何?”

“为何,还能为什么??!”不问也罢了,骤然听到这一句疑问,刘先生积累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你们看不到他近来的做派吗?到底像个什么?样子!”

“诸葛丞相!武侯!葛公!‘葛公在时,不觉其异;葛公殁后,不见?其比’!”他声?音骤然变尖,竭尽全力的模仿着穆祺的声?调:“葛公!葛公!葛公!一句说十遍,一天八百遍;他几个意思?他几个意思?!上赶着去舔是吧?!恶心!呸,恶心!我都不敢看!”

颇为歇斯底里地喷完这几句不乏夸大?(哪里就天天说了?)的狠话,皇帝的怒气终于稍稍发泄。他深深吸气,强力压制愤恨,而后左右环顾,做了重大?的判断:

“不能再?这么?纵容下去了!他要是继续这么?舔下去,怕不是得在谈判中上赶着把?亵挎倒贴掉他倒贴自己的东西我不管,但合作要牵涉到大?汉的资产那是朕的钱,朕的钱!!”

说到最后几句,老登的声?音骤然高亢,又?显现出了金刚怒目式的火气。借着这股火气,他转身一指霍去病,厉声?下了强硬的命令:

“无论他何时何地与诸葛氏会面,都一定要跟紧他!寸步不能放脱,明白?了没有?”

“……是。”

第84章 拜访 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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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老?登在私下里是歇斯底里、大为破防, 怒斥什么“朕的钱”。但?在明面上?他却绝不能显露出一丁点异样来,更别提什么愤怒阴阳了还是那?句话,人?总是得要?脸的, 诸葛丞相为了大汉呕心沥血,可以说是至矣尽矣, 无以加矣,在历史定位和世俗道德上?都再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如果一个大汉皇帝还要?为了一点莫须有的小心眼横加挑剔、斤斤计较,那?就真是low到无以言说, 简直可以与完颜构并肩了。

所以, 无论皇帝陛下心中?是多么腹诽、多么不快, 多么破防, 每当穆祺公开谈论起与诸葛丞相的合作?时(谈论中?常常还有叫他恶心的彩虹屁), 他都不能不保持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 宽宏大度的气量;偶尔还要?轻轻颔首,公开赞许穆祺的彩虹屁, 表现汉帝的担当:

“武侯的才能、德行, 我确有不及。管仲、乐毅,不过如此。”

这样的话纯属客套,“我确有不及”云云,更是自谦。如果换做一个懂事的大臣,应该赶紧上?场给?皇帝垫台阶,颂扬君主伟大的谦虚,表示贤君与名臣的才能本就不可一概而论,顺顺堂堂的把这个花花轿子?抬下去。但?很可惜, 刘先生遇到的是穆祺。所以穆祺只是直接点头:

“陛下说得不错。”

刘先生:??!!!

刘先生勃然大怒,不可自抑,连脸都扭曲了片刻。不过对脸面与尊严的顾虑终究是压倒了一切, 他勃然之?后勃然了一下,随后愤怒的移开目光,拒绝再看穆祺那?张根本不会说话的嘴。

这样非暴力不合作?的愤怒也抵挡不了多久,因为穆祺很快就递过来一张清单,说这是预备与西蜀交换布匹的物资简报汉军在草原上?摧枯拉朽,俘获无可胜计;细软金银等?战利品还可以随身携带,杀死的牛羊却只能就地堆放;就算寒冬腊月一时不会腐坏,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运回关中?;所以穆祺与丞相谈成了一笔生意,同意用西川上?好的锦缎布料交换汉军俘虏的牛羊,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也算很好的事情。

当然,先前达成的只是初步意向,具体的执行还要?看详尽的细节;可皇帝陛下先前还在卫青霍去病面前破防狂喊“朕的钱”的皇帝陛下只是随意瞥了清单一眼,甚至都没有接过来翻上?一翻,便漫不经心,挥了挥手:

“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在后旁听的霍去病:?

穆祺愣了一愣,也略微有些茫然了:“还是请陛下过目一回,比较妥当。”

“横竖不过几?千万钱的小事而已,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皇帝云淡风轻:“战国时孟尝君养士,一日金满百斤,钱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只要?能够招募贤才,倾家荡产也不足吝惜。区区几?千万钱,还不必留意。”

穆祺愕然不语,俨然是被这样豪奢慷慨的手笔狠狠震慑,只能目送着陛下飘然离开,轻松洒脱,不染半点尘俗;更凸显得斤斤计较的穆氏粗浅鄙陋,实在上?不得台面。而见证了全程的霍去病则翘舌难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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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冠军侯还是惊讶得太早了,因为不久后他还有得是东西要?惊讶在之?后几?天的时间里,冠军侯与长平侯亲眼目睹了皇帝陛下的两面做派;刘先生在私底下继续坚持批评穆祺,尖酸刻薄阴狠毒辣,令人?不忍细听;可一旦公开发言,那?又是一派豁达大度从容自如,翩翩然绝无计较的样子?,反差大得简直像精神?分裂。

当然,惊讶太多趋于麻木,冠军侯渐渐也领悟出了自家君主那?种微妙难言的心思虽然口口声声“朕的钱”,但?皇帝陛下真的在乎什么钱不钱么?汉武一朝用钱如泥沙,几?千万几?万万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别的大开销姑且不论,只要?圣上?能把他迷信方士买保健品的钱省上?一省,那?足够支撑十个贸易通道还有余。更不用说,人?家诸葛氏拿了钱还是兴复汉室,延续的是他们老?刘家的香火以皇帝素日的德性,怎么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斤斤计较呢?

钱重要?吗?钱一点也不重要?。但?隐匿在钱背后的情绪却非常重要?穆祺为了武侯挥霍千金万金都没有什么大不了,但?他在挥霍时居然敢公然拉踩、直接打脸,强力攻击陛下积蓄多年的尊严,那?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得阴阳怪气,狠狠嘲讽回去。

所以,关键不是什么钱不钱,关键是陛下非常不爽,关键是陛下必须泄愤,必须找到足够的情绪价值。

领悟到这个关键后,霍将军接到的那?个任务也就非常明白了。为什么陛下只是让他“跟紧穆祺”,而绝没有提到什么干扰谈判?因为谈判是牵涉到复兴汉室的大事,绝不容一丁点的马虎。所以,冠军侯必须要保证谈判顺利进行,顺便再想办法恶心恶心穆祺,给皇帝描补描补心理创伤。

……诶不是,这真的做得到吗?

既要?又要?还要?,这样的甲方简直该上黑名单。但?冠军侯还是太过老?实了,只能默不作?声跟在穆祺身后,兢兢业业执行皇帝的上?一道命令。霍将军一向非常善于掩饰自己的意图(或者说他一向闷声不说话,谁也猜不出他的意图),因此穆祺根本没觉出半点异样;他依然在忙前忙后,苦心孤诣地准备自己期盼了很久的大事:

【汉军入单于庭庆贺典礼暨诸葛丞相欢迎仪式】

“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耳!”穆祺对着冠军侯感慨:“项王当初的体会,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是啊,项王富贵归乡,固然有点浅薄鄙陋;但?表现出的情绪,却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巨大的成就是需要?认可的,而有什么认可,能比得上?你最亲近、最尊重、最信赖扽人?的赞美?呢?高皇帝于沛县饮酒作?乐,歌咏《大风歌》,这一刻的快乐,恐怕要?超出他长安登基之?时;同样的,如果诸葛丞相能够亲临仪式现场,那?为穆祺带来的快乐,也必定会凌驾于一切功名利禄,仅次于仅次于他上?一个任务,逼迫东瀛签订和约的时候。

这样美?好的时候,不能容忍有任何瑕疵,所以穆祺不惜工本,自掏腰包买了不少水泥,预备在单于庭外修筑巨大的受降台;到时候他们高踞台上?,就可以居高临下,充分的参观匈奴贵族“肉袒出降”、“降轵道旁”的名场面。这样的场景,是必定能留之?后世,永永流传的。

当然,匈奴贵族不一定有这么懂事,未必愿意按照汉军的意图办事,即使兵临城下,依旧扭扭捏捏,甚至有负隅顽抗的迹象。但?时限临近,空闲不多,穆祺却绝不容此跳梁小丑,破坏他即将迎来的重大仪式。于是他联合老?登,断然出手,出动无人?机越过单于庭城墙,往城中?投掷燃烧药剂和传单,威胁“不换思想就换人?”。在天火焚城的压力下,这个威胁非常之?有效。到了十二月二十三日,留守单于庭的贵族再也顶不住重压,终于派人?出城,表达投降的诚意。

穷途末路、一无所有,这样的投降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所以前来谈判的贵族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比之?死人?也只多了一口气。不过,这样的惊恐绝望,可能只有一小半是因为汉军的泰山压顶,一大半倒是因为各自力量的惨淡前景汉军再怎么泰山压顶,胜了又胜,终究还是要?拍屁股走人?的;走人?后草原茫茫万里,依旧是匈奴人?的地盘;但?匈奴人?的地盘,却不等?于是诸位贵族的地盘而今留守在单于庭的贵人?,都是在之?前吃鸡大赛中?激烈豆蒸,将亲近伊稚斜单于的力量连根拔起,才能掌握大局;原本以为伊稚斜兵败如山倒,已经再也没有能力复起,但?孰料对方华丽转身,居然反手与汉军勾搭在了一起。如今局势一朝反倒,还能有他们的好果汁吃么?

与匈奴上?层的斗争烈度相比,就算武帝的酷吏都算是心慈手软的。所以贵人?们的惊恐战栗,自然不难想象。当他们无可奈何?,匍匐于汉军营帐中?的时候,那?种绝望与恐惧,俨然近似于屠宰场上?待毙的羔羊,痛苦绝望,莫过于此。

不过,当他们战战兢兢踏入营帐之?后,汉军却并未表现出想象中?胜利者的高傲嘲笑、肆意践踏。相反,率领军队讨伐匈奴的霍侍中?态度可以称得上?是“中?正平和”。他斥责了匈奴人?侵犯中?原的累累罪行,表态必将严惩;但?又声称“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秉承长安天子?仁慈悯下的德行(站在他后面的方士脸色突然变得非常古怪),他可以给?识时务者一条新的生路,重新册封爵位,允许他们戴罪立功。

此语一出,前来投降的贵人?们真是又惊又喜,莫可名状:什么叫“戴罪立功”?什么叫“册封爵位”?伊稚斜单于回归在即,必然是从上?到下一波大青蒜,死伤不可计算;但?以大汉天子?的威严,总不至于容忍自己册封的封臣被人?肆意屠戮,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只要?汉朝的爵位到手,自己的一条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咦!我们早就想做大汉皇帝的狗啦!

当然,牵涉到自家性命的大事,总得倍加谨慎;所以匈奴使者小心翼翼地试探,不知大汉会如何?安排册封事宜如今的汉军当然非常强力,足以压制得损兵折将的伊稚斜单于不敢动弹;但?毕竟天高皇帝远,更遑论草原茫茫,不辩方向;要?是霍将军拍拍屁股返回长安,那?谁还能践行天子?的承诺。保住他们的小命呢?

还好,霍将军并没有卸磨杀驴的爱好,所以说出了早就与方士们商议妥当的安排:本次汉匈大战之?后,漠南各部一扫而空,腾出了大量的空地;惶惶不可终日的贵人?们可以将自己的部族迁徙至此,规避单于的锋芒,也方便边境汉军就近庇护。当然,汉军以步卒为主,移动速度未必能比得上?匈奴骑兵,为了防备伊稚斜搞偷袭,霍侍中?还建议他们与大汉合作?,在草场上?用水泥修建所谓的“公路”,方便汉军快速调动,时刻警惕。

至于什么叫“公路”嘛……霍去病指了指他们脚下踏着的土地光滑、平整、坚硬,非常适合于交通运输。

匈奴贵人?并不是傻的,哪怕先前因为过度恐惧注意不到,现在低头看上?一看,立刻就能明白这“公路”的真正用途,于是一时间愕然不语,陷入了诡秘的沉默中?显然,稍有常识的人?都非常清楚,一条可以承载大批物资的道路在军事上?到底有多大的意义;如果纵容汉人?将公路修到草原,那?就等?于把游牧部族的命脉拱手让人?,恐怕永生永世都翻不过身来了。

所以……所以匈奴贵人?们沉默片刻,猛地匍匐到霍去病脚下,开始感激涕零地颂扬皇帝陛下的天恩,其情真意切之?处,真令人?见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