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承着这样的信念,士族们才会特意给?自己大留后路。而且以实际渠道来讲,两国之间打虽打斗虽斗,私下里互相走的门路却相当之不少;有的门路直达天听,甚至能够直接送到诸葛丞相面前?;而经?由这样的门路,千辛万苦送过来的消息,参假的可能性当然?很小很小。

理论上?讲,这样的选择非常合理;但灵活到如此地步,仍然?让穆祺大为吃惊:

“这转弯也太快了吧!”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总得明?白一点处世?的道理。”丞相道:“而且,这也是?侥幸。他们多半还不知道我们的立场,所以还心怀侥幸,以为可以合作;相反,如果知道了我们对九品官人法的立场,那恐怕就……”

他停了一停,缓声道:

“我已经?设法把曹睿重病的消息送到了长安城内,但长安城中并无动静。”

同样是?面对天子?重病、权位空缺、格局动荡,洛阳城中人心惶惶,各寻退路;长安城中却能不动不摇,略无风波;这当然?不是?因为长安的老宝贝比洛阳的公卿更爱大魏,而纯粹是?因为双方局势各异,根本选无可选洛阳城中大概还抱有与武侯疯狂贴贴,大家一起延续往日美?好时光的幻梦,而长安城却早已被现实毒打,清楚他们与诸葛氏是?势不两立,根本没有任何缓冲的空间。

曹睿病了?洛阳乱了?别说现在只是?病一个曹睿,就是?曹操今天从地里爬了出来宣布自己弃暗投明?投降葛氏,他们也要坚定?不移,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大魏,捍卫那个可以给?自己带来九品中正制的伟大王朝!

大魏在时,不觉其异,大魏将没,不见其比;人都是?要在比较中才能分出好坏;平日里他们嘟嘟囔囔,总是?抱怨少帝的超绝敏感玻璃心和魏文?帝魏武帝的刻薄寡恩,但现在当头遇到了诸葛亮这个奸贼恶贼连九品中人法都敢乱动的大逆贼,他们才蓦然?回首,发现了大魏的好归根到底,还是?老曹家更贴心啊!

太伟大了大魏!太贴心了老曹家!这样贴心的王朝,怎么能够不誓死捍卫?

总之,为了防止九品中正制被破坏;为了维护清浊分明?的世?界;可爱又?迷人的正派角色,长安的高门世?族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排除万难,与诸葛亮见个高低。无论地动山摇,都绝不能动摇此决心分毫!

不让姓诸葛的见一见血,他还以为大家是?病猫呢!

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有这样涉及根本的利益冲突摆在面前?,那就不要指望长安城会因为一个皇帝而望风披靡了;现在的士族还没有烂到根上?,至少还是?能秣马厉兵,狠狠捍卫有利于自己的剥削制度。要靠嘴皮子?劝说他们放弃这个制度,那是?不可能的。

有这样的殷鉴不远,那洛阳城中的态度也就可以推测了京师的贵人只会更舍不得自己的利益,他们派人暗通款曲,多半也只是?以为诸葛亮是?“自己人”,大家彼此合作,可以信赖;反之,要是?长安的消息走漏,被洛阳知道了诸葛亮的真实要价,那只怕辣手无情,比长安还要厉害十倍!

敢动老子?的九品中正,我看你的皮是?痒了!

显然?,双方最?终翻脸是?不可避免的。而以现在的局势,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一个选择。

“必须尽快拿下洛阳。”坐在一旁的刘先生冷冷开口,语气坚决。

既然?洛阳迟早都要翻脸,那就只有趁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兵贵神速,一举夺下要害;到时候木已成舟,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要长途跋涉,远程进军,做这样激进的军事策略,那就必须要保证后路的安全

“应该在三日之内攻破长安,至少断绝它援助洛阳的可能。”武侯简洁道:“穆先生?”

穆先生愣了一愣,迟疑片刻之后,终于轻轻点头:

“……应该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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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报了曹睿病重消息后的第二日,汉使再?次造访长安城内,又?一回表达了武侯劝降的意思当然?,依旧不同意在九品中正上?让步。

既然?不同意让步,那大家就没有什么可谈的。长安城的留守霍然?而起,厉声叫人把汉使驱逐出去。而面对如此无礼的呵斥,汉使居然?也并不动气。他只是?道: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明?日与诸位贵人相见了。”

居然?还想明?日相见?难道你胆大妄为,还要把高官们当每日副本来刷不成?留守勃然?大怒,立刻就要出声怒斥。而使者?也再?不言语,只是?拱手行礼,便恭敬退后,出了府门。

然?后,就在当天晚上?,长安城内外?的所有官民,全部都听到了一生响亮之至的爆炸声。

第117章 旧都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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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派出 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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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史书也许会千万遍的描绘这光辉而宏大的一刻, 以无穷的修辞与想象涂抹这堪称历史转折的伟大奇迹,并反复回味它象征的重大意义断绝的居然可以连续、死灰居然还能复燃,摧折的居然依旧复苏;此种意向之后的伟大征兆, 必将回荡于千百年?漫长的时光中,激励起无可言喻的情?绪。

但无论?将来的描摹会有?多么?的深刻, 在身临其境的此时此地而言,这迎来胜利的伟大时刻却实在没有?什么?能动人心弦的审美价值虽然锦旗在头顶猎猎飞舞,但四面却依旧是一副昏暗、混乱的模样;远处的火光依旧在起伏摇曳, 而众人的寒风凛冽, 依旧送来了?远处绝望恐怖的厮杀喊叫, 以及浓郁的血气。

显然, 即使蜀军控制住了?内城的要津, 各地零星的战斗也仍然在继续;在这种血腥狰狞、生死一线的战场上, 当然不可能会有?神人能生出什么?见证历史的慷慨情?绪;实际上,紧随在丞相身后的穆祺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了?上来, 虽然有?气无力的环视了?一遍周遭, 却一声也没有?吭他还在腰间塞进了?一个相机,但现在除了?打?开镜头象征性的随意拍上两张,那就连挪动一下脚步,换个机位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说先?前少不更事,还会对战争有?什么?玫瑰色的幻想;那么?在第一线见识过一夜攻城之战以后,穆祺就深刻体会到?了?这种暴力活动的冗杂、繁琐、不可理喻不错,不是血腥残酷,而是冗杂繁琐;或许是因?为他身处在后方大营, 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并非是战场的砍杀与叫喊,而是从?各处源源不断送来的消息:

前线直接作战的消息、后勤物资调动的消息、各处斥候打?探到?的消息;千万条消息水一样涌入武侯驻扎的中军, 偌大的营帐盛设蜡烛,灯火煌煌犹如白日;在这一夜的每时每刻,都有?千百人从?四面的帐门进进出出,吞吐不可计量的信息;脚步声纷至沓来,呼喊此起彼伏,甚至都直接压过了?外面城墙倒塌的轰鸣。

虽然名义上只是第三方观察的平民,但穆祺既然全程随行,当然也不好坐在旁边吃干饭。所以经丞相分配,他也领了?一个轻巧而无关紧要的差事,大致就是把外面送来的消息分一分类,按部门用颜色标记,整理好后送进内门,顺便再?关心关心前线使用火药的情?形,及时提点建议什么?的。

按理来说,这确实是非常轻松、非常简单的工作,按部就班就能把事情?做好,一点也不费脑子。可事实证明,量变总能引发?质变;一份两份文?件或许不算什么?,千百份文?件毫不客气地倒灌而入,则实在超出了?穆祺想象中的一切负荷更不用说,在昏头涨脑的做了?大半夜的分类之后,他还要哆哆嗦嗦的紧随在丞相身后,费力跋涉过战场上堆砌的瓦砾、土堆、兵器,步行入内外城门,气喘吁吁地爬到?内城的高处。

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兼顾了?属于是。

反正?无论?如何,在连轴转了?七八个小时以后,穆祺是实在有?些顶不住了?。他站在砖石上摇摇晃晃,即使顶着凌晨寒冷彻骨的烈风,依旧觉得头晕目眩,周身发?软,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向上飘去。

但还好,主持大局的是诸葛丞相,而诸葛丞相一向很懂得体恤下情?;武侯在旗帜下站了?片刻,环视过下属疲惫倦怠的脸,温声开口:

“大局已定?,如果没有?什么?要事,就换人来值守吧。”

穆祺巴不得这一句话,赶紧躬身行礼,口称告退他在行礼的时候,感觉两条腿都在打?颤,真是连话都要说不囫囵了?。

不过,他已经累得大脑麻木,反应不能;在场其他人却未必;丞相府的长史杨仪便道:

“我等都下去了?,那么?丞相……”

“我还是办些杂事。”武侯很温和的说:“先?看看局面如何再?说。”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让疲倦得几乎要就地坐倒的穆祺霍然张开了?眼?,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望向上首如果说先?前七八个小时中连轴转的超强压力已经是他此生所未见;那么?真正?最极端、最紧绷、最不可思议的泰山压顶之处,则还绝不仅仅是他经受的那一点丁点;而是在整个漩涡的中心;丞相中军所在。

如果将整个驻军的营帐比做机器,那么?穆祺以及绝大多数的文?书官吏,负责的只不过是分类信息、整理信息、传递信息,充其量只是外界向内输送消息的渠道而已;负责处理、决断、瞻前顾后,下最终决心的,则有?且仅有?一人,是丝毫分担不得的。

显然,如果在外围搞消息分类所消耗的精力是一分,那在中心处理信息所消耗的精力就是十?分乃至百分。这一夜以来穆祺是连轴转的数了?七八个小时的纸条子,那也就意味着位于中心的诸葛丞相也是满负荷运转了七八个小时读军报、看地图、数兵力、下决断,恐怕连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而局势判明,军队攻入内城之后,他又要迅速整顿左右,赶赴一线,料理种种事务然后,经历了?这样的来回折腾,他都居然不忙着休息,而是要“等一等再看”?

这是人该有?的作息吗?这是人该有?的精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