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什么?”
医官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毛病,否则怎么会?听到?这?么一句完全不可理喻的言论呢?他迟疑片刻,又嗫嚅发问:“先生……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司马侍中其实早就好转了。”穆祺清清楚楚道:“他现在在装病呢。”
医官:???
“小人小人不明白”
“很简单。”穆祺道:“第一,流出来的粥水不太对头;如?果是因为肌肉无力?而自然外?溢,那应该从下巴淌出来;如?今这?粥水大半是从嘴角流下的,那多半是人为故意吐出来的。”
医官嗯嗯数声,还是茫然无措,显然没有?搞懂穆祺这?段长篇大论的意思。至于司马懿……司马懿依旧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仿佛僵死。
“好吧。”穆祺叹了口气:“那就说第二个缘由。粪坑里的毒气只?毒害神经,不会?损伤肌肉。只?要神经恢复正常,能够控制住一处肌肉,那应该就可以控制所?有?肌肉,不存在咽下去一半又吐出来的情?况。更不必说,这?粥里的肉块实在太大太硬了,肯定是得?有?意识吞咽才?能吞得?下去,否则早就被被第一碗肉粥给噎死了。”
他停了一停,若有?所?思:
“……当然,既然他能有?意识的吞咽,那应该可以找到?办法,检查出这?位司马侍中到?底是不是在装病。”
闻听此言,医官大大松了一口气。什么“神经”、“肌肉”,他还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有?办法”三个字还是明白的。无论什么古怪法门,只?要能够解决现在的问题,不就是天大的好法门吗?
“请穆先生指点小人。”
“谈不上指点,我也只?是外?行而已?。”穆祺道:“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当然不好用?什么粗暴的检验方法,所?以我建议给司马侍中用?一用?针灸电疗,也算是刺激刺激肌肉,免得?卧床太久肌肉萎缩。”
“针灸电疗?”
“就是这?么一根针,”穆祺从袖中摸出了一根七八寸长、足有?小指粗细的银针,当面向医官做展示:“把这?银针沾上盐水消毒,然从从关键穴位里插进去,一直穿过真皮,插进肌肉;到?时候再往银针上通一通电,就能刺激肌肉自行活动了。自然啦,这?种疗法是很痛苦的,所?以临床上一般都是给昏迷不醒的病人使用?,据说要是正常人挨上这?么一针,那叫声比杀猪都还要惨……”
他用?针在司马仲达枯瘦的手臂上比了一比,用?意不言而喻。用?杀猪做类比可能还比较夸张,但这?么粗的银针,还是沾了盐水;就算暂时还搞不明白什么“通电”,那个效果,恐怕也
医官默然了片刻,低声道:
“万一万一这?‘针灸电疗’无效呢?”
这?真是什么“疗法”吗?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某种极有?创意的酷刑呐!
“那就算是失败了呗。”穆祺淡然自若:“正如?我一开始说的,我也不是什么内行嘛……当然啦,真到?了那种情?况,我就建议给司马侍中插一插胃管,也方便将来喂食什么叫胃管?那简单,就是找根管子从鼻孔里插进去,沿着食道一直插到?胃里,再往管子里灌食物”
一语未毕,他忽然闭上了嘴。因为僵死在床上的司马懿已?经霍然睁开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呢。
第105章 劝降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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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穆祺道。
只能说司马仲达是有水平的, 即使在这样僵硬尴尬的气氛里?,他依然能直勾勾冷冰冰地盯住穆祺,眼睛眨也不眨。而?穆祺呢?穆先生显然也非常有水平, 当看到自己蛐蛐了半日?的受害者就在面前瞪着自己时,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从容招呼:
“见过司马侍中。”
在床上整整装了一天植物人的司马仲达继续瞪着他。大概是瞪得久了眼睛发酸,或者是看出了这小登根本不会有什么愧疚之情,他还是只能冷冷开口?, 话音含混朦胧, 需要费力才能听清:
“……你是谁?”
“在下是第三?方的中立平民, 绝不干涉两军的战局。”既然已经?选择了“平民自卫”的身份, 那就要贯彻到底, 所以穆祺一点也不含糊, 言语中并不漏出马脚:“只不过被蜀军邀请,来看一看诸位的情况而?已。”
司马懿不知就里?, 根本没法对“不干涉战局”这样纯属睁眼说瞎话的暴论发表任何意见。不过, 输人绝不能输阵,即使在这样困顿萎靡的时候,司马氏心思细密,亦丝毫不减;他迅速抓住了对方话语中致命的漏洞,果断开口?:
“……平民?诸葛氏好歹也是琅琊名?门,居然自甘堕落至此?;龙蛇混杂,真是叫人齿冷。”
东汉以来,高门崛起, 寒门沉寂;士庶之别?,犹如天堑。高门大户的士人自诩“清流”,将?出身寒微的儒生视为“浊流”, 是连言谈都不屑提及,共处一室都觉得是玷污了声名?。要知道,汉末时董卓率兵入京,一开始其实也摆出了礼贤下士、安抚清议的态度;但就因为他出身边陲阀阅不显,洛阳的士族就真能视这样顶级的大军阀如无物,明里?讥讽暗里?攻击,直至将?董卓彻底逼反,直接撕下脸皮不做人为止。
哪怕舍下性命不要,也要舔着脸维持这高门寒门之间天悬地隔的阶级差距,这就是汉末以来盛行的风气。所以司马懿头一句话,才会凌厉攻击诸葛亮“龙蛇混杂”琅琊诸葛起码也算名?门,你看看你都堕落到什么地步了!
昔日?之董卓好歹是边地诸侯、手握重兵,与董太后?联姻连宗,占着半个外戚的身份,尚且不能跨过这样的天堑,更何况穆祺不过是区区“平民”?东汉以来的高门里?没有姓穆的,而?今的经?学大家也没有一个姓穆的,那么姓穆的就是鄙视链中最底端的泥腿子?;在现有评价体系中,董卓还能算是论外的野蛮人,而?穆某人穆某人这种?平民嘛,那就纯粹属于?两腿直立生物,人籍都没有的那种?。诸葛氏沦落到和这种?直立人物一桌,自然是堕落之至,算很丢脸的事情。
寒门士子?好歹有个门呢,平民有什么?破草篷子?吗?
在这种?视阀阅为性命的年代,阴阳一个人的出身比损害他的性命还要恶毒,攻击力和侮辱性全部拉满,常常一句话就能让脾气暴躁的人直接跳起来,怒发冲冠拔剑向?前,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司马懿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既是发泄刚刚被这个疯子?胡乱恐吓的愤怒(针灸!胃管!),又是要借此?试探根底要是这个疯子?狂怒之下一时口?嗨,莫名?其妙泄漏出什么机密来,那他不是白赚一笔么?
可惜,姓穆的平民似乎并没有寻常人该有的羞耻心。他对这样狠辣恶毒的攻击视若无睹,居然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我与丞相的水平,当然是天悬地隔,说龙蛇混杂,倒也不算过分。不过,司马先生又说什么‘自甘堕落’,那未免就有些小人之见了。以事实而?言,应该算是我凑上去主动攀附的诸葛丞相,而?不是诸葛丞相‘自甘堕落’,来找到的我这样主动与被动的区别?,还是要细细分清,不能混淆……”
司马懿:…………
拜托我只是想侮辱你而?已,谁关心你们两个哪个先主动的了?再说了你这难道是搞什么奇奇怪怪的私密玩法吗?为什么话里?话外,还要格外强调什么主动被动呢?
大概是本能地闻到了一种?神?经?病的味道,司马懿不再搭理这个不正常的平民。他费力转动眼珠,由下至上地凝望着不知所措、呆立在侧的医官,冷冷做了指示:
“我要见诸葛亮。”
明明两人就在眼前,却口?口?声声要见诸葛亮。这摆明是直接无视了诸葛亮以下的所有官吏,再赤·裸不过的表示出了蔑视。但穆祺依旧没有生气,或者说他也相当清楚,这多?半又是司马氏激怒敌手窥伺底细的话术,所以不动声色,仍然平静作答:
“丞相日理万机,恐怕不大方便。”
“日理万机。”司马懿淡淡道:“怎么,两军对垒这么久,诸葛氏连与我当面对质的空暇都抽不出来么?还是自惭形秽,退避三?舍,连见面都要他人代劳?”
这后?面一句话就实在有些不客气了,简直是对诸葛丞相的人恶毒身攻击。穆祺眉毛跳了一跳,神?色微微有了变化。他很想立刻开口?回击,但千百种?念头迅速闪过,却愕然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攻击的抓手“王莽谦恭未篡时”,到现在为止,司马氏的表面功夫还做得相当之好,基本找不到什么可供恶毒嘲讽的地狱笑话;曹魏朝廷的地狱笑话倒是不少,但以司马宣王的尿性,听到后?多?半也是表面盛怒内里平淡,根本不会把老曹家的颜面当一回事,丝毫无损于?其根本;所以他又迅速恢复平静,镇定开口?:
“见一面的时间当然是抽得出来的。但还是那句话,丞相日?理万机,不能把精力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无谓的事情?怎么,在尔等看来,两军主帅会面,是‘无谓的事情’?”
“第一,不是‘两军主帅会面’,是被俘虏的主帅与胜利者见面。”穆祺纠正他:“第二,见面就要细谈,如果事先没有诚意,根本谈不出个结果,那不就是白白浪费丞相的时间吗?此?所以我不敢苟同。”
“诚意?尔等要什么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