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和对于妻子的晚归相当不满,这段日子过得实在不太平,他的生活和感情都一团糟,从前多么自矜骄傲的人,这会子也变得极患得患失。

薛夫人回来时看似好似一切如常,可双目通红,一看就知道狠狠哭过一场。

“……怎么了?”说是这样,语气确实责问多于关怀。

这无怪他多想,本来这回小郡王生辰他就如临大敌,若不是实在无法推脱,他甚至不想去。从前有些狂蜂浪蝶觊觎自己妻子,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危机感,偏这回是皇亲国戚在同自己争。他心中有怨有怒,却只敢对苦主发作。

“没什么。”薛夫人觉察到他的不悦,本能地,用更迫人的视线压了回去。他下意识地瑟缩,却见她又主动收敛了,沉了沉眼眉,露出个和悦又软弱的笑容,“霜霜那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在宫门处等了我半天,见了我就直哭。我见她难过,忍不住跟着也伤心。”

薛成和一较量,只觉得奇怪,可转念一想,杪杪若真的想骗自己,倒也不必编这样的借口,戒心放下放了两成,进而又追问道:“你同殿下、王妃说话,郡王可在么?同你说话了?说得是什么?”

“怎么?”傅明晞闲闲坐下,款款一摆手,只拿眼风扫他,“你既这么见不得小郡王,今日为何又要和我去,还要同他贺寿?怎么要留我在那儿?这会子又来问我,你要我怎么说呢?”

薛成和讪讪,却厚着脸皮到她身旁坐下,“杪杪。你生气了?”

他不敢跟妻子发脾气。

可他也明白,她既不解释,也不安慰,说明她既不否认,也不在乎。

薛成和时常觉得自己真不算是个男人,放眼京华,即便是寻常布艺家,也没有谁家的丈夫像自己这样窝囊。可他又不得不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傅明晞,而是凭自己的才学本领,绝不可能在京华立足。这座城邑繁华美丽,他如今跻身朝堂,有光鲜的身份和地位,往后还会有更光明的前途,他不能,也不会离开这里,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乡,实则山穷水尽的鬼地方。

“对不起。”男人换了朝服,一袭天水色长衫,长发绾玉冠,端的一副清举的好模样,“我太在乎你了。罢了,是我太不相信你了。以后不提这话了,好么?”

傅明晞却只想笑。

她心中莫名有个恶毒的想法,现在就把自己和白无祁的关系说给这位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丈夫听。

告诉他,自己已经和除他之外的男人苟且过多回,刚刚就被按在他这辈子也没有资格进去的东宫宫室狠狠肏过一遍,身体里还含着他的精液。

他还会这样,用不痛不痒的表情说着廉价的甜言蜜语吗?还会用他这张漂亮的脸蛋,继续扮演一个‘称职’的深情丈夫吗?

果然,十五岁喜欢的东西,二十岁就会腻。何况这些年她虽居在内宅,可并没有入其他那些选择做主母的姑娘一样拘泥与妯娌之间,虽明着是放弃了入仕从政,可薛成和紧要的公务还都是自己处理,对如今的庙堂局势非常熟悉。如果她可以选,她的确有更广阔的路可以走。

可是

可是……

傅明晞清楚,自己和离的话父母也不会有任何异议,甚至可能正中他们下怀。正是这样,她才不肯。罢了罢了,等下回再见白无祁的时候再决定吧。心底那块陈年的烂疮才被揭开,且还痛着,脑海里不断地闪回着痛苦的回忆。眼前人又非彼时人,她无心思虑太多。

“阿存。”薛夫人语调淡淡的,分不清喜怒,“你是真的在乎我吗?”

“自然!我爱你!杪杪,你知道的,从第一眼起,我便属意于你了。”薛成和对于这类情话信手拈来,当下也不放过可以表现的机会,热切拉着她的手,情意绵绵道,“我知道,这日子叫你受了许多委屈。我也做过一些畜生事……但,那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他是极俊俏的男人,说话时眼中是望不到底的缱绻。只这样的温柔,不知还分给过多少人,“说句不合宜的话。只如今的北梁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换做从前的乱世,我定是会为你弃笔从戎,守护一方安宁!只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这话放在七年前已经很叫傅明晞动容,不过现在……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连搬几本书都觉得累的笔杆子从戎是什么样子,当真握得住戎枪吗?

傅明晞只是笑笑,说道:“倒也不必。”她轻手拨开他,顺势躺了下去,“我想吃五福斋的点心了,你替我去跑一趟可好。”

漂亮的男人不假思索的笑了:“我这边叫人去买。你想吃什么样式的?”

64. 绑架

久病不出的薛夫人在郡王的生辰宴上露了头,冷落了好些日子的薛府请帖也就纷至沓来。

她到底对维持这些交情心灰意冷,能推的都退了。只孟都督的和李夫人的不能不去。傅明晞自由早慧,性情高傲,六艺样样争先第一,是众人可望都不可及的存在。

她有足够的实力支持她随性,不去做没有意义的交往,多年来只与庄蔓想扶相持,是为闺中密友。

至于孟都督,是她尚且胸中有烈烈火时不断追逐,最后终被赏识的胜利果实。都督是她亦师亦友的存在,也是比庄蔓更能包容她的有力港湾。

家里的事情,她从没有和谁说过,没有勇气,也不知要去怎么说。

她的父母亲对她那样好,她怎么能那样自私又无情的恨他们?所以她只是匆匆把突然来到的薛成和当成了自己逃避答案,和庄蔓分享了觅得良人的喜悦之后,她犹豫了好些天,才鼓起勇气去了孟府,向孟无枝道歉。

毕竟多年来她都口口声声说要追随她,结果又失言了。

结果孟无枝没有责骂她,也没有对她失望,而是拿出了一只价值连城的碧玉镯子送她当新婚礼物,祝她往后平安喜乐。

傅明晞很不解,问她为什么。自己言而无信,半途而废,放弃了原本似锦的前途,自甘做个没出息的下堂妻。旁人艳羡自己也就罢了,孟小姐您是高飞的鹰隼,见过广阔的天地,为什么……不怪我?

孟无枝只是笑,反问她,为什么要怪你?

当年梁太祖开疆拓土,一统天下,不仅仅还了世上一片宁和,还定下那样的铁律,不久是为了今天吗?为了让生在北梁的每个女子都有自由

不论是向外还是向里,自由从不是方向,而是选择。

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心甘情愿的选择,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傅明晞那天在孟府哭了很久,不仅仅是因为孟姐的包容和温柔,还有因为自己的软弱和违心。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明白,自己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喜欢薛成和。他是自己逃避的借口,和父母反抗的宣言。所及即便得到了诚挚的祝福,触动却后悔多过欣愉。

如果可以反悔就好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就好了……

傅明晞最近时常这样想。

山贼的案子虽然还没有彻底清查,可孟无枝毕竟是一城之主,在京畿耽搁这样久,西洲不知情的官员们的请书如雪片般飞来京华。这两日她已经将余下事宜交代给府尹,不日就要走了。在走之前,特地请她去喝一场酒。

可这一次,她还是向六年前一样,不知要如何开口说出心中所想,所以只是大醉一场,约着来年再会,最后将近三更,才终于从酒楼散了。

愁酒醉人,傅明晞在熟人面前并不克制,这会子酩酊大醉,心中郁结变成铺天盖日来的阴翳滚滚而来,翻涌升腾,才止下的眼泪,又在酒意下滚滚而落。

“先不回去。”

傅明晞的骄矜在骨子里,即便醉得天旋地转,也始终记得要周全体面。她可不想醉倒在薛成和的怀里大哭她的好丈夫,口口声声说愿意为自己舍身赴死,却不肯亲自为自己买一份点心。从他嘴里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她想听的。于是这样吩咐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