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收了伞靠墙放下,而后扣门传话。
待门内传出徐婉玥让人进去的声音,绿绮方推了门,请沈沅槿入内。
沈沅槿自行脱去凫面裘挂在屏风后的衣架处,待身上寒气不太重了方才?走向徐婉玥,朝她?叉手?施礼。
徐婉玥忙叫她?坐下,命绿绮去水房烹茶。
绿绮恭敬道声是,领着?屋里的其余人等一齐退出去。
待屋中?唯余她?二人后,徐婉玥再难抑制心中?疑惑,拧眉问:“沅娘,你且告诉我,二郎已有五日未归,果真只是去外头查案了?”
沈沅槿没有片刻迟疑,旋即点头称是。
徐婉玥不肯轻信,牵了沈沅槿的手?过去,凝眸与她?对视,“我今日梦到二郎身陷牢狱,他的样子瞧上去很憔悴,还吐了血,偏生?他这一去未有只言片语传来,我这心里实在难安,你且仔细想想,那日来你跟前传话的人,果真没说旁的什么话吗?”
沈沅槿面上未露半分慌张之色,反去握住徐婉玥的手?,坚持方才?所?言:“确无旁的话。坊间百姓常说梦是反的,大家千万莫要多心,妾相?信,至多再过得几日,二郎定会平安归来的。”
徐婉玥关?心则乱,听?到这里,竟是有些失神,喃喃问道:“会吗?”
沈沅槿连忙点头,“会的,一定会的。大家千万莫要自己吓唬自己,倘若将自己吓得憔悴消瘦了,二郎回来瞧见,岂不是要心疼么,快别多想了。”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哄骗自己,眼神里亦满是关?切和笃定。徐婉玥的心里安稳了一些,顺着?她?的话道:“三娘说的是极,我实在不该仅仅因为一个?梦境就?胡思乱想的。”
沈沅槿道:“大家也是思念二郎心切,儿明白。大家喜欢玩双陆,横竖这会子也无事做,妾陪大家玩上一局解解闷可好?”
徐婉玥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命人去取双陆棋来。
是日下晌,徐婉玥留沈沅槿在她?屋里共用晚膳,饭毕,与她?说起陆昀孩提时的趣事,引得沈沅槿浅笑连连。
冬日天?黑得早,沈沅槿出屋之时,外头天?色已暗,婢女点了一盏碧纱灯笼送她?回去。
归至院中?,沈沅槿与人道谢,兀自进房。
辞楹坐在灯下做针线,看她?进来,忙将人让到铺了绒毛褥子的罗汉床上坐了。
沈沅槿放空思绪,呆坐着?看她?做一会儿针线,怕她?伤了眼睛,让她?收起针线,同她?说起话来,问她?想住哪个?坊。
辞楹对每个?坊都不甚熟悉,只看着?沈沅槿的眼睛真情实感地道:“娘子想住哪儿,我就?住哪儿,只要能与娘子在一处,住哪个?坊都好。”
沈沅槿自穿越到此间后,陪伴她?时日最长?的人就?是辞楹,于她?而言,辞楹就?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当下听?她?这样说,又暖心又感动。
“我觉着?常乐坊就?很好,寓意好,离东市近,铺子多,街道宽,出行也方便。”
娘子既已开始考虑买赁宅子的时,不消多想,必定是郡王签了和离书。
辞楹想起从?前娘子和郡王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自是感到惋惜,想着?想着?,竟又大不敬地想到太子,深感是太子动了色心,滥用强权拆散娘子和郡王这对恩爱夫妻。
然?而她?再愤懑,也只能在心里暗暗想想,断不敢道出半句冒犯太子的话,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沈沅槿观她?沉眸做沉思状,还当她?是在努力回忆常乐坊的位置和样子,当下止了话语,去衣柜里取出陆镇送的衣裳和狐裘。
那衣裳的颜色看着?甚是眼熟,沈沅槿略翻了翻,待瞧见上头绣着?的绯色山茶花,立时想起陆昀买给她?的、由她?亲手?设计的那一件嫩鹅黄色的诃子裙。
那花与她?画的不大一样,由此可推断,那是陆镇另外找人按照他的记忆绘制的,而非在她?的成衣铺里买的。
骊山狩猎的那一日,她?穿的就?是嫩鹅黄的诃子裙。
而在她?去求他的那天?,他曾说过一句极脏的话,他说,他在马上时就?想_她?。
手?臂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沅槿心下大骇,隐约间升起一个?念头,陆镇明日大抵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他约莫,还会再强迫她?行那龌蹉之事。
小腹骤然?发紧,那些痛苦的记忆涌上脑海,他还未全,她?便已是那样难挨,倘若他全无顾忌,她?怕是会更加难挨。
沈沅槿攥着?那衣料撑在托盘上,维持住身形,良久后才?堪堪平复下来,草草洗漱一番,上床去睡。
翌日清晨,辞楹来里间唤她?起身。
沈沅槿昨晚有些失眠,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辞楹看出她?面上的疲意,索性?叫她?吃些薄粥垫垫,外接着?睡会儿也无妨。
她?昨晚不知是不是被陆镇的龌龊心思吓得,着?实没怎么睡好,是以今日脑子有些浑浑噩噩的,一时竟差点忘了这事。
辞楹将白粥端给她?用上半碗,沈沅槿胃里填了些东西?,擦过嘴后,倒头睡上近一个?时辰补觉,方醒转过来。
今天?出了太阳,外头在融雪,雪水从?瓦砾上落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吧嗒声响。
沈沅槿挣开惺忪睡眼,适应了会儿阳光,看到衣架上的衣物,登时想起今日的正事。
昨儿徐婉玥说梦到陆昀吐血,她?也不是毫不担心;狱中?寒凉阴暗,陆昀每多待一日,便要多受一日的苦,她?需得去见陆镇,向他讨要一个?陆昀出狱的确切时间。
沈沅槿暗自想毕,再顾不得许多,掀被下床,将那加厚夹棉的诃子裙穿了,唤人送来热水净过面后,坐在妆镜前疏发。
她?实在没什么装扮的心思,尤其在猜到陆镇的龌龊心思后,更不想打扮自己,只梳了个?简单的单髻,随手?取来一支钿头和小山银梳簪上,懒怠去施粉黛。
沈沅槿自妆台前起身,并不叫人备车,胡乱对付几口红丝馎饨,漱口净手?过后,戴了帷帽,披上狐裘信步往马厩去,自个?儿入内牵来一匹温顺的三鬃马。
将辞楹安排至东市的一处茶楼等候她?,兀自扬鞭往崇仁坊而去,待进了莲花巷,果在巷子中?后方的位置看见一高挂两盏琉璃灯的府邸,上书“苍华别院”四个?大字。
沈沅槿收紧缰绳,勒马停蹄,离镫下马,上前轻叩响朱漆的大门。
门后似有人等候多时,她?才?扣了三两下,立时便有面善的媪妇开了门,弯腰请她?进去。
那府邸从?外头看着?无甚独特之处,其内却是别有洞天?,放眼望去,其内建筑皆是灰墙素瓦,朱红栏杆,框景小窗,房顶四角飞翘若翼;近观眼前,随处可见假山石桥,小草名花,又有活水联通沟池,水中?残荷枯黄,藻荇交横,一派江南水乡的婉约风致。
融雪的日子,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带起点点微小水渍,不多时便沾湿了鞋边。
沈沅槿心中?忐忑,并不知道自己随那媪妇走了多久,直至步入一环境清幽的院落,姜川的身影进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