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槿对着?车壁发呆,一路上未发一言,辞楹知她?心里难过,便那般静静陪她?坐着?。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沈沅槿面色凝重地下了车,缓步朝府里走去。

方才?在狱中?的事,虽不费多少体力,但却耗去她?的大半心神,她?现下只觉得疲累无力,脚步沉重得厉害,就?连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也不知道,一进屋就?往罗汉床上栽。

明日就?是去崇仁坊见陆镇的日子,她?需得养足了精神。沈沅槿心口堵得厉害,将脸埋在引枕上擦去眼里要落不落的珠泪。

辞楹取来摊子替她?盖上,轻拍她?的胳膊,“娘子安心睡上一会儿,过些时候再用午膳。”

沈沅槿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后,再无只言片语透出来。

午时将至,婢女送来饭食。

辞楹帮着?布膳,桌上的盘碟里全是沈沅槿素日里爱吃的菜色。

此时此刻,沈沅槿着?实没什么胃口吃饭,为免浪费,便叫关?了院门,邀辞楹和杜若等人一起上桌同吃。

一时饭毕,沈沅槿打发她?两个?退下歇息,自去书房里取来陆昀的私章。

那章子是在二人成婚后的第二日,陆昀亲手?奉给她?保管的,立誓任何时,都不会对她?有所?保留、行欺瞒之举。

沈沅槿将那方小小的印象攥在手?里,从?前那些美好回忆便似潮水般侵袭而来。

不觉间又红了眼,沈沅槿缓缓展开一式两份的和离书,看着?那些由她?自己亲手?写下的文字,迟迟下不去手?。

短短数息后,温热的眼泪落到案上,险些沾湿纸张,沈沅槿这才?醒过神来,忙将那纸张挪开些,忍痛在陆昀的落笔处加盖印章。

一式两份,沈沅槿留了一份给陆昀,与他的私印放在一处,装进朱漆雕花的檀木匣子里,放回陆昀从?前藏印的位置。

辞楹抱着?枳奴坐在檐下看雪,见沈沅槿迈着?虚浮的脚步从?书房出来,关?切道:“外头冷,咱们快些回屋吧。”

枳奴颇有灵性?,这会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沈沅槿的情绪低落,抬起脑袋冲着?她?喵喵地叫,大抵是想要安慰她?。

眼见一人一猫都在关?心着?她?,沈沅槿心里暖暖的,勉强笑了笑,伸手?去抱枳奴过来。

现在还不是她?离开王府的时候。沈沅槿想要等到陆昀出狱回府后,将他的家私钱契当面都还给他,再将和离之事告知陈王夫妇知晓,好好地同他们一家人道个?别,如此才?不枉他们夫妻一场的情分。

枳奴用毛绒绒的小脑袋去蹭沈沅槿的脖颈逗她?开心,沈沅槿感觉到它的用意,顺势撸一把它的后背,忍着?心中?的酸涩安抚它道:“枳奴乖,我无事,过会儿就?好了。”

女郎说话间,抱着?枳奴迈进门去,坐在炭盆旁的月牙凳上向火,轻轻替它顺毛。

东宫。

陆镇才?刚从?詹事府出来,下一刻便有内侍呈了书信进前。

信纸上所?载的消息,乃是临淄郡王妃出入大理狱的时辰以及临淄郡王的前后动向。

陆镇的目光在血这一字眼上停留数息,沉吟片刻后,唤人去请通事舍人。

陆昀若这时候在狱中?病倒,日后叫她?知道了,少不得要疑心是否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与其事后自证,还是不要让此事发生?的好,左不过是请个?医师替他诊治一番。

陆镇想起明日便可与她?相?见,亲眼看她?穿上那身诃子裙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变好起来,脚步轻快地往书房而去。

且说陆昀一连四五日不曾回府,徐婉玥不免心中?生?疑,不独问了他身边贴身的小厮,亦在陆秩身边问及过此事,陆秩早想好说辞,只叫告诉她?陆昀遇到一桩棘手?的贪墨案,亲往长?安城外查案取证去了。

徐婉玥心下总不能安,派人来请沈沅槿过去一趟。

绿绮来时,就?见正中?那门半开着?,沈沅槿膝上盖一条小毯,怀抱狸奴静观白色的琼花坠落于地。

“那雪虽好看,郡王妃就?那样巴巴地坐在风口上看,不怕过了寒气着?凉么。”绿绮怕带了寒气进来过到她?身上,遂在门框边伫立,待身上那股寒气自行散尽。

沈沅槿将枳奴交给辞楹,起身将人迎进屋里,合上门,招呼绿绮去向火取暖,温声问她?冒雪前来所?为何事。

绿绮当即向她?表明来意:“王妃午后小憩了会儿,像是做梦魇着?了,醒来后便坐立难安,郡王身陷险情,叫婢子来请郡王妃过去说话;婢子觉得,许是郡王数日不曾归家,王妃心中?记挂忧虑,这才?做了那样的噩梦,郡王妃过去后,千万多说些宽慰的话。”

沈沅槿暗猜陈王妃约莫是对陈王等人的说辞起了疑心,欲要从?她?口中?套些话出来,若她?寻了借口不去,反显得她?心虚,更会加重陈王妃的怀疑和不安。

细细想来,陈王妃不说在古代,便是放在现代,也不失为一位通情达理的好婆婆,鲜少给她?立规矩,亦不过分干涉她?的私事,若得了好看的首饰和绸缎,虽是先紧着?陆昭的,却也不会忘记给两位儿媳的。

更何况,这三年多来,她?和陆昀这处一直没有传出好消息,陈王妃亦从?未有过半句苛责之言,反是劝他们宽心些,兴许哪日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桩桩件件,沈沅槿皆记在心中?,又岂会忍心看她?担惊受怕,启唇宽慰她?道:“劳绿绮阿姊候上一时半刻,我去换身衣裳就?随你同去。”说完,转头吩咐辞楹去烧两个?手?炉来。

绿绮见沈沅槿今日穿得极素净,的确不宜去见本就?忧心忡忡的王妃,当下点头应了,伸出手?去向火取暖。

沈沅槿将和离书自袖中?取出,装进匣子里压在箱底,又用几件衣裳盖在上面捂严实了,这才?换上一身鲜艳些妃色的袄裙出来。

她?这三日没怎么睡好,上晌去见陆昀时又憋了好一阵子的眼泪,面上其实没多少血色,眉眼间也带着?稍许疲意,少不得多擦些脂粉遮掩过去。

得亏绿绮是顶着?风雪从?外头进来的,想必是冻得难受了,没有瞧仔细她?的脸面,以为沈沅槿这副模样是叫那门外的风吹得,故而并未多心,若不然?,只怕是要问上两句的。

沈沅槿披一件凫面裘,不叫人跟着?,一手?捧着?小手?炉,一手?自行撑伞,独自一人随绿绮去到徐婉玥的院子里。

那雪积得有些厚了,所?幸是蓬的,不滑,踩在上头发出噼啪声响,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沈沅槿行走其间,经过栖霞亭时,不禁想起她?与陆昀成婚的第一年,也是在十一月,长?安城里降下第一场雪,陆昀下值归来,兴高采烈地牵起她?的手?,带她?来此处堆雪人。

那时天?已麻麻黑了,陆昀让她?捧着?手?炉,叫她?在亭中?坐着?,让引泉提灯,他自个?儿双手?冻得通红,堆了两个?雪人在雪地里,一个?高些壮些,一个?矮些瘦些,显是在“堆”他和她?。

又过得一日,到了休沐,陆昀与她?打雪仗,徐婉玥出来赏雪,见她?和陆昀跟孩童似的捏雪球互相?打着?玩,面上半见半分责怪之意,笑着?打趣他们还是八岁垂髫。

往昔的甜蜜场景重又浮现在眼前,沈沅槿心中?感慨万千,却也只是凝了那空无一人的凉亭一眼,并未停下脚步。

流丹筑。

正房内青烟袅袅,碳火暖暖。徐婉玥捧一卷经文在软垫上坐着?,她?因心里存着?事,看得并不十分认真,一弯柳叶眉轻轻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