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与明州相去不过三百里地,陆镇同田茂紧赶慢赶了一整日,终是于次日的晌午前,顺利凭借手中的路引进入越州城中。
浙东军的驻扎地不?难打听到?,倒是周瞻前两年所募的数千民兵被安置在何处,需得费心探查一二。
长安,司门司。
沈沅槿先以自己的名义办了一张去往江陵的过所,再叫辞楹以她的名义另外?办一张到?海州的过所,待将申请文书填写好递交给相应的官吏,信步离开。
沈沅槿虽未言明为何要办过所,辞楹大抵也能猜到问题是太子殿下身上。
“娘子想要离开长安?”辞楹靠近沈沅槿,压低声音问出心中所想。
沈沅槿眉眼微垂,“尚不?一定,究竟要不?要走,还得看那人回来后的态度。古人有句话叫有备无患,早些做好准备总不?会?吃亏。若是任由事到?临头,再想做什?么都晚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辞楹忽然很想追问她一句:太子殿下他,果真是要毁约么。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若真是问了,岂非明知故问,真真蠢材。
横竖娘子去哪儿,她就跟去哪儿,她这?一生,都不?会?与?娘子分开的。辞楹暗下决心,止住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扯到?今天晚膳吃什?么的问题上。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在辞楹身上体现?了个十足十。她与?辞楹都不?是做饭的料,好在家里帮工的两个女郎是,每顿饭食都做得色香味俱全。但?凡陆镇那厮不?毁约,她都舍不?得就此离开长安,离开姑母和永穆。
好端端得怎地又想起他。只要他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心情就准好不?了。
沈沅槿轻叹口气,将他的名字驱逐出脑海,投入到?辞楹问的今晚吃什?么的问题上去。
“去买些新?鲜个大的河虾,晚膳做红丝馎饦吃可好?”沈沅槿思忖片刻后,温声提议道。
辞楹甚是喜欢吃虾,将剔好的虾肉揉进面里做成馎饦又鲜又香,是她最喜欢的吃食之一,听后焉能不?高兴,当即便喜上眉梢,连连点头称好。
她二人主意已定,自去集市上买来一斤鲜活的河虾归家,当日用?过晚膳后,沈沅槿算算日子,马上就到?月底了,遂打算放开手,让她看好的柳五娘全权打理二月份三间?铺子的账目,如此方?能让她快速成长。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沅槿于一盏明亮灯烛下画孩童式样的衣裙设计图,辞楹则坐在她对?面看新?买的话本,外?头传来二更天的梆子声,沈沅槿这?才意识到?夜已深,提醒看那话本入迷的辞楹该是时候洗漱休息了。
辞楹被书中的女主人公气到?心堵,急需同沈沅槿好生唠唠,因道:“今夜我与?娘子睡在一处可好?”
细细回想,上回同辞楹睡一张床说这?话一起入睡,似乎已经是在梁王府的时候了。沈沅槿亦有心事想要和她说,自是点头答应。
江陵和海州非是她真正想去的地方?,不?过是她拿来迷惑陆镇的。她就是再怎么蠢笨,也知道绝不?能拿自己和辞楹的名义去办过所,那样与?自行?告知陆镇自己的逃亡路线无异。
她需要的是假身份和假户籍,再通过假户籍去办理一张真的过所,如此一来,陆镇寻到?她的去处的概率便会?大大降低。
沈沅槿告知辞楹她改日要去城中的牙行?一趟,辞楹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她是要去给她们买回假身份,辞楹拧眉暗道:她和娘子终究是不?会?耍刀弄棍,甚至连一丁点拳脚功夫都不?懂的女郎,孤身行?走在外?,不?知要面临危险,若无人保护,约莫很难走远。
“萦尘那处,娘子可已经通过气了?”辞楹下意识地捻起一缕头发丝绕在指尖上,拧眉忧心忡忡地问她。
沈沅槿望着头顶上方?的纱帐,双眸定于一处,目光微暗,都怀疑他可能也不?是啥正经人:“事情尚无定论,暂且无需说与?她知晓,没得害人白担心一场。此事许是我多心了也不?一定,你也莫要过分放在烦忧,人要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说到?做人要开心,辞楹忽想起方?才看的那让人火大心焦的话本,这?会?子也是不?吐不?快,只一味地黏着沈沅槿口若悬河,约莫到?了二更三刻才渐渐止住,打着呵欠合上双目,晚沈沅槿一些入眠。
且说陆镇那边,田茂扮成前来越州军营寻亲的老者,顺利打探到?周瞻私自募来的那支军队的所在地,周瞻为其起名西仓营,位于城西十里外?的一处河谷旁,靠近水源,又可开垦农田自给自足,除甲胄和武器略比东郊营差些外?,训练强度却是大差不?差。
短短两三年便能招募来近万人之众,若是朝廷放任其发展壮大,一但?消息传开,引得下设有市舶司的其余四道争相效仿,难保不?会?引起东部沿海地区先?后形成新?的割据势力。
事关重大,陆镇不?敢有丝毫耽搁,次日清晨快马加鞭返回明州,二人紧赶慢赶,终是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归至府上,天已麻麻黑了,陆镇移伸出手去面上伪装,命人备水。
赶了一整日的路,只晌午在官道旁的驿站里用?了两碗馎饦,这?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挑吃的,厨房里送什?么来便用?什?么。
陆镇正大快朵颐地吃着,不?知怎的想起那战马驸他疾驰一日,暂且放缓用?膳的速度,看向?门框扬声唤人进来,让去马厩处传他的话,喂给它吃双倍的粮草,明日休整一日。
田茂素来散漫,没有太多讲究,那些个“食不?言寝不?语”的条条框框束缚不?住他,叫了下属在一起用?膳,一边动箸夹菜,一边问起安养库的事。
“禀指挥使,彭刺史那处约莫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突然于昨日加强戒备,增派了近半数的人手;我与?崔舟在戒严前的夜里潜入过两回,东西次房、主房的一二层皆无可疑之处,独三层正中的一间?暗室外?有人轮流站岗,且时时有人在各处巡逻。”
田茂吃菜的动作一顿,立时变得警觉起来,沉声朝人发问:“左少?使何时返回?”
左少?使谢煜年轻有为,是两殿司的新?一代中田茂颇为看好的男郎,大有将其培养为下一任指挥使之意,此番特意带他出来历练,便是为着这?个缘由。
青衣下属道:“今日晌午来的信上说,左少?使今日去宁海县,约莫明日午后便可归来。”
宁海县,若是他记得不?差,县内除有晒盐场,各类矿场亦是十分丰富,大赵盐铁官营,明州于盐政上虽无差错,却不?知这?铁矿上可有私采私铸之举。
一时饭毕,田茂前去拜见?陆镇,将安养库加上戒备一事如实禀告。
陆镇闻言,沉眸默了默,良久后方?徐徐张唇道:“周瞻远在越州却能有所警觉,约莫是在朝中有推手和襄助之人,孤的行?踪不?日或许也将暴露,安养库的账本需得尽早取出。”
他的前半段话,田茂亦不?难猜出,只这?后半段,他却未能及时想到?,登时眉皱如川,“账本之事,卑下自会?想法子取来。卑下现?下最为担心的是,周瞻既敢私自屯兵,他日事情败露,是否会?狗急跳墙,危及殿下。”
陆镇面容沉静,一副胸有成竹一态,食指指尖扣在圈椅的扶手上,不?紧不?慢地道:“一群毫无作战经验的乌合之众,尚还不?足为惧,浙东军四万人,周瞻手下自行?掌管的不?过两万。他若公然谋反,淮南、江西、福建三道必然群起而攻之,焉有胜算?不?若取了你我性命来得轻巧。”
田茂心中叹服,颇有几分自愧不?如,因道:“依殿下所言,咱们这?处也需得增派人手加强防备了。”
陆镇平声下达命令:“传孤令,巡逻改为三轮倒,务必保证每个侍卫的睡眠和精神都要充沛,以防对?方?夜里纵火。”
“殿下思量周全,卑下定不?辱殿下之命。”
陆镇敛目轻嗯一声,继续寒暄两句,便让他无事的话可自行?回去安歇。
眼下来看,浙东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陆镇手肘撑着扶手,拇指和食指指尖揉上鼻梁,额角有些隐隐抽痛。
若是能见?一见?她、抱一抱她就好了。陆镇没来由地想起与?沈沅槿相处时的温馨惬意,只要在她身边,什?么样的烦恼都可暂且抛却,整个人都是舒畅快意的,这?世上除她以外?,再无任何人可以让他如此身心放松。
他早该在长安城中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的,平白错过了那样多与?她表明心意的机会?,他是那样离不?开她,那样想要身边有她,他是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成为他的良娣,给予她尊贵的身份和富贵荣华,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于她。
他必须得到?她,哪怕他要暂时成为她眼中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陆镇想到?此处,猛地睁眼,忽然间?觉得头也不?那么痛了。
再耐心些。陆镇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等过段日子回到?长安,他就可亲口向?她言明了。
一切如陆镇所想,周瞻那处得到?的第二封密信便是陆镇根本不?在青州公干,极有可能与?田茂一道来了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