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楹看得正入神,忽听从?那边过来的萦尘道:“那边好多女郎在挑菜,等你歇好了,我们也去摘些带回去做成炒菜和菜汤吃,尝个春日的鲜儿。”
野菜也不都是苦味的,仔细分辨,也有鲜嫩滑口的。辞楹沉吟片刻,点头应下,待歇得差不多了,将?装有蝴蝶的小笼子交给沈沅槿保管,又和萦尘去远处挖野菜了。
大半个时辰后,辞楹和萦尘挖了好些野菜回来,足足装满她二人带过去的两个竹篮子。
沈沅槿忙于?收尾,一时间没有功夫同她二?人说话,待画完后,她方放下画板,将?工笔放进盛有水的笔筒中?,翻看她们挖的野菜,口中?振振有词,不吝夸赞。
“多亏了你们,今日的晚膳算是有着落了。”沈沅槿取出一把野菜,说这个用来炒肉,又拿起另一种叶子窄些的,道是用来打汤,最后挑出一把胡葱,“这个用来炒鸡蛋最香。”
辞楹得意洋洋,放下竹篮,又去拿那装蝴蝶的竹编小笼,“娘子再看看我今日抓的蝴蝶,有粉色的,白色的...嗯,还有黑色的。”
沈沅槿认真看过,也没有冷落了她身边的萦尘,与她说了几句,看她二?人放飞蝴蝶。
蝴蝶虽只可?活数日,若是将?它们关起来,怕是连一日都难活,辞楹和萦尘本也就是抱着抓来打发时间的心?态,从?没想过要伤它们的性命,见它们不复抓来时那样有活力,无?需旁人提点什么,自个儿便知该放飞它们了。
树荫下,刘芸和高怡蕙笔还未停,沈沅槿耐心?等她二?人画完,互相鉴赏点评完,邀她们去家里共用晚膳。
春日的午后,惠风和畅,暖阳宜人,雇车往来花神庙的女郎络绎不绝,沈沅槿很快便寻到?一辆马车,招呼刘芸她们上车,望常乐坊而去。
辞楹在外叩门时,赵伍正在庭中?劈柴,是常茹过来开?得门。
“娘子和两位阿姊回来了。”常茹是个爱笑的女郎,旋即笑盈盈地将?人往里面让,待看到?沈沅槿和萦尘身后还有两位女郎,因问道:“这两位是?”
沈沅槿闻言,这才想起忘了介绍,绽唇一笑柔声答话:“她们是我新?收的两位女弟子,刘二?娘和高三娘。”
常茹听后,忙与人见礼,刘、高二?人亦回以一礼。
因今日是花朝节,常茹和崔秀一早就在庭中?的花树上挂了彩色绣带,出得门后,陪各自家中?阿娘和姊妹拜过花神,用了午膳方回到?这处,厨房里的食材还是托赵伍去集市上买回来的。
沈沅槿帮着摘了些菜,另做一道野葱炒蛋,回屋陪着刘芸和高怡蕙说话,讨论工笔画法。
饭毕,沈沅槿指点完她二?人的画作?,便叫回去试着画两幅花样子出来,至于?衣物的设计图纸,倒不必急着上手。
花朝节前夕推出的十二?款花神系列的成衣卖得甚好,每间铺子预先制出的十套不出一日便已买完,节前一日,亦不知接待了多少客人,且成交率颇高,接下来的一月,各处铺子里做工的绣娘怕是有得忙。
两日后,明州城。
刺史彭博亲往城门迎接陆镇和田茂一行人,在府中?设宴款待。
陆镇并未太子身份示人,而是充做田茂的侍卫;此番他悄然离京,除少数知情人外,其余人等皆以为他是往荆南道监察军务去了。
田茂好美色,素有风流的名?声在外,彭博提前打探过,是以今夜设下的晚宴上,特意命人从?教坊司中?请来数名?花容月貌、风华正盛的歌舞伎。
“人人都道江南好,依某看,这明州城中?的风光,半分也不比江南差。”田茂约莫十分满意今日的夜宴,扯起嘴角看一眼对面的彭博,搂了身姿曼妙的绯衣女郎坐在他的腿上,低头去饮那女郎递来的美酒。
陆镇生得高大魁梧、英气逼人,单是往那一站便威严自显,着实很难不引人注目,但因他扮演的是侍卫的角色,倒也无?人怀疑他的身份,只当是田茂带出来的精精锐;彭博见田茂对他很是客气,平日里大抵很是倚重他,故而并不敢怠慢于?他,也给他设了一个相对靠后的座位。
席上男郎多半都有貌美的女郎相陪,彭博亦不例外,只不似田茂那般对人动手动脚的,不过让人做些斟酒添茶的琐事便罢了。
田茂眼见陆镇坐在后面,怕人疑心?他的身份,并未多言什么,然而想到?以他的身份坐在那处,心?内终究是觉得慢待了他,忍不住朝他投去打量的目光,欲要看看他面上是否有不悦之?色。
陆镇进入角色的程度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深,非但面上不见半分不悦或是不耐,反是目光炯炯地盯着门框处看,唯独没有去看席上翥凤翔鸾,折腰翘袖的舞姬一眼。
萧萧琴声中?,彭博顺着田茂的视线看见了陆镇,观他至多二?十有五,肩宽腰壮,正是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时候,身边又岂能缺得了女色……彭博自诩深谙人心?,擅于?逢迎之?道,当即抬手捋了捋下颌处那一缕半长不短的胡子,偏头给身侧的女郎递了个眼色,又看了看陆镇所在的位置。
青衣女郎会意,款款起身,一双玉手执起青釉长颈执壶,朝着陆镇徐行而去。
是夜,冰盘如昼,照亮三清,皎洁如银的月光落了满窗,陆镇凝眸而视,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沈沅槿的身影,想起某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她的玉手按在窗台上,回首泪盈盈地望向她...
陆镇吞口唾沫,饮下杯中?美酒,强迫自己想些正经画面,于?是思?绪又来到?离京前最后一次见她的那日夜里,他与她在月色下携手同行,他在路边为她簪上绒花,她则眉眼含笑地向他展示那只瓷兔。
他这厢正神游天外,那青衣女郎已然来至他的身前,垂眸看一眼他的手中?如也的高足银杯,温声细语地问:“郎君可?要添些酒?”
飘忽的思?绪骤然被拉回现实,陆镇怔了片刻,意识到?那道声音不是朝思?暮想的女郎发出的,竟是连目光都没偏一下,惜字如金般地冷声拒绝道:“不必。”
青衣女郎容貌姣好,丰盈窈窕,鲜少遭人拒绝过,便有那等自恃清高、沽名?钓誉的,亦免不了多看她几眼后方才装模作?样地委婉拒绝,独有他,竟是看都未看她;
偏他通身都透着股生人勿近、说一不二?的气场,倒叫她下意识地退避,不敢再劝,不一会儿便自行离去了。
待那女郎走后,陆镇自个儿提前案面的乌银莲花纹自斟壶,满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田茂将?他的这一举动看在眼里,神情自若地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既然是给人打圆场,也是借机道出他心?里藏了许久的实话:“裴侍卫这人什么都好,唯独在女色一事上不开?窍,尚未娶妻,并非有心?辜负彭刺史的一番美意,还请彭刺史勿怪。”
彭博听了,只觉此人性情着实古怪,哪有男郎到?了二?十几岁还不近女色的,不娶妻,他的耶娘竟也能容得下他如此荒唐行事。
两殿司乃是直属圣人心?腹,内摄禁卫,外掌监察,多行隐秘刺探之?事,直接上呈圣人,权势颇大,朝中?重臣尚且不敢轻易得罪,何况他一地方官乎。
彭博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近二?十年,早练就一副摧眉折腰的本领,对着田茂执起鎏金葡萄纹高足杯,脸上陪笑道:“田指挥使?言重,裴侍卫年纪尚轻,又得指挥使?青睐,自是前途无?量,便是晚些娶妻亦无?甚妨碍。”
年纪尚轻。陆镇简直想发笑,历朝历代的太子,岂有二?十又七还未娶妻的;便是寻常人家的郎君到?他这样的年纪,也该兴趣妻子,儿女绕膝了。
此人为着巴结田茂,竟能说出这样的鬼话来,当真可?笑。陆镇垂首执杯,背着人微不可?察地轻嗤一声,继续饮酒。
一场晚宴下来,窗外夜色已深,风抚庭花,万籁俱寂。
婢女提灯在前引路,彭博送人出府,再三挽留,终是未能将?人留下。
田茂坐进马车里,陆镇骑马走在前头,随行侍从?紧跟在车后,竟真有几分像是田茂的贴身侍卫。
陆镇信不过彭博,自然不会在住在刺史府,另外寻了一处僻静宅子,皆由?自己带来的数十人把守各处。
翌日上晌,田茂往署衙查看近年盐税账册和相关文书资料,单从?他的表现来看,确是前来巡盐的无?异。
至掌灯时分,田茂向陆镇汇报今日所查账册的结果,确认此间盐政并无?太大问题。
盐税虽也不轻,但相比起市舶税收,终究是小巫见大巫,倘若走私一事也有彭博参与在内,他倒是个脑子灵活,懂得取舍的。
陆镇凤目微敛,手里把玩着一柄刀鞘做工精良的短匕,沉声吩咐:“派两个妥当人去查查彭博和贾贤在明州的私宅和别业分别位于?何处,另外再将?他二?人素日里交好和交恶的官员列成名?单,若有与他二?人皆无?私下往来且有清廉官声在外的官员也一并记下;这两桩事机密,务必小心?查探,莫要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