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1)

走之前,令谦和令如两口子约法三章,以后无论父母有个大事小情,必须通知他,回不回来是他的事,但必须通知到。

“行,你就放心走吧,以后我天天打电话给你汇报工作,你不听都不行。”令如笑着说。

“对,她要是忘了我就提醒,保证你获得第一手消息。”唐冠杰溜着缝儿。

“呦呵,你们这是巴不得我和你妈有个三长两短啊,真孝顺啊!”

凡江在一旁慢条斯理地说,逗的一屋子人大笑起来。

令谦离开的前一天傍晚,喜兰把其他人支开了,只让他陪着散步。

“孩子,妈没事儿,你放心回去,别总惦记。”

妈,有爸和令如两口子照顾着我放心,但是看不见你心里还是不踏实,要不,我回去之后和你视频?令如那不是有电脑吗。”

“视频?行,那我也赶赶时髦......孩子,妈今天其实是想问问你,你身边,还是没有合适的?”喜兰说到了正题。

“妈,你看你,病还没好利索又开始操我的心,你总这么操心,耗心血,病好的慢,大夫不说了吗,你现在得养心,不能胡思乱想。”

“我不是胡思乱想,也不是想催你,我就是这次一病吧,更觉得到老了身边没个人不行。你们现在不像我们那时候,子女多,身边总能留下一个两个。你就虎子一个,他以后参加工作离你近还行,要是远,你像我这样突然有病有灾的,咋办?所以说,有合适的还是再找一个,有人陪着你,我这心病也了了。你们几个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喜兰苦口婆心地说。

“妈,你说的我都懂,我听你的,有合适的我肯定找。”

儿子这次的回应比之前哪一次都笃定,喜兰不禁好奇,“听你这口气,是有人了?”

“没......哎呀,八字没一撇呢。妈,你放心,我肯定抓紧找,有了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令谦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自己都不确定和罗永忆那一撇算不算数。

不过,母亲的这次意外也让令谦追求罗永忆的心思更加坚定了。过去他总觉得有些事情急不得,小火慢炖才出滋味。现在看来,人生无常,有些事情还真是等不得,该出手时就出手,大老爷们儿,怕啥!

为了遇见

周二晚上,实验中学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校园,马路对过的孟令谦也开始用目光搜寻起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终于,那个人出现在令谦的视线里,她正和两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令谦微笑地注视着罗永忆,想着在平时不见面的日子里,她应该也是这样笑意盈盈地走在校园里,虎子说她很少发脾气,那她生气起来又是什么样呢?

和学生挥手告别后,罗永忆朝榕树大道这一侧走来,目光起落间看到了榕树下一身斑驳树影的孟令谦。

回去看望母亲那天,令谦给罗永忆发了消息,说有事要离开广州一段时间,归期未定。今晚过来也没提前告诉她,说不清为什么,令谦就是很想知道,时隔多日她再次见到突然出现的自己是怎样的反应。也许,她的反应会决定一些话是否要说出口。

罗永忆显然是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随即又歪着头笑了。暮春时节南国的晚风撩动起她齐肩的长发,月光和路灯混合的光影让那张脸添了几分恬静清冷之外的温柔。

令谦站在树下,微笑着看她一步一步走来,曛暖的夜风也仿佛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吹进了心里。周围是散学归家的少男少女,朝气蓬勃,熙熙攘攘,但此时此刻,令谦觉得整个背景都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世界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罗永忆走到令谦身边站定,打量了一下他衬衫西裤的穿着,笑了,“回来了?今天穿的有点儿不一样。”

“今天,是不太一样,边走边聊?”

“走吧。”

令谦解释了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他说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如果那天收到的是更糟糕的消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承受。他说这次的事情让他更加清晰的意识到来日方长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无论多么回避衰老和死亡这个话题,它都正在发生着,也不会给你应对的准备就突然到来。父母这辈人,一路走到现在,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眼见着把人生活明白了,就又要陷入到对抗疾病和死亡的战役中,而这又是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战役,人生真的是很残酷。

“说真的,比起自己衰老和死亡,我更怕亲人离开,生离还有个念想,死别该多绝望。”

罗永忆从未见过这一面的孟令谦,悲观、脆弱,孤独,这让她有些陌生却又能感同身受。前一段时间和父亲的那次见面,她又何尝不是生出诸多类似的感受,就像孟令谦说的那样,很多事情都是现在进行时???,但只要不起波澜,只要不主动去触碰,就一直会默认变化不会发生,一切来日方长。可哪有那么多漫长的来日呢,当过往和来日达到一个平衡点后,来日就并不方长。

“我不知道你对我家的事情了解多少,说实话,我父亲的再婚对我来说始终是种伤害,无论当时是怎样的情况,对于我母亲来说,他都是一种背叛。所以这么多年,虽然我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怨恨,直到前一段时间见到他......可能真是太久没见了,我发现他真的老了,老到让我的心疼超过了怨恨。本来没打算送他,但是那天他像小时候送我上学那样把我送到学校门口上晚自习,听他说着熟悉的话,我一下子就心软了。”

罗永忆从不和别人聊自家事,但今天孟令谦的情绪自然而然地牵扯出了她的情绪,让她有了倾诉的欲望。

“毕竟他是你父亲啊。”

“是啊,我那天犹豫要不要去,早上本来都到了单位,一想到他的样子,还是心软了。我当时就想,不知道这样的告别还会有多少次,他虽然不是小罗永忆的爸爸了,但他还是我的父亲。”

“这么说,还真要感谢你那天的心软,不然可能咱俩也没有机会再遇到了吧......你还记得在那之前咱俩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最后一次......报考指导的家长会吧?很多家长留下来咨询,你没有,你好像一直都没留下来过。”

“怕耽误你下班休息。”

“那现在呢,现在不怕了?”

话赶话说到这了,罗永忆完全就是随口一问,可话一出口,她有些后悔也有些不好意思,这话......是不是有些暧昧?

“你觉得耽误吗?”令谦反问道。

罗永忆快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直视着令谦,嘴角浮上一抹浅浅的笑意,“我真的挺想说耽误的,但我经常教育学生做人要讲诚信,总得以身作则吧。”

令谦笑了, “那能不能再耽误你一些时间听听我的故事?”

“你说。”

令谦的讲述悠长而又细致,以至于本已到了罗永忆家的小区,却仍在里面绕了好几圈。他的那些人生经历、情感过往,很多细节他以为自己都忘了,可还是在讲述的过程中被想起。令谦从未这样梳理过自己的人生,那些或引以为傲或十分不堪的过往连同被这些过往塑造的他一并赤裸而又真实地呈现在罗永忆面前。

“如果,现在的我见到过去的你,应该不会成为朋友。”罗永忆顿了顿,微笑着继续说,“还好,我认识的是四十几岁的你。”

那一刻,令谦真的很想穿过时空的隧道去往那个县城,告诉那个三十六岁的自己,“别犹豫,去广州,你想要的都在那。”

没错,人生真的很残酷,这场对抗衰老和死亡的战役在起初的那一刻就已经写好了结局。可人生又真的很神奇,明知道结局是什么,却还是让人忍不住走上一遭,去创造一些悲欢,去经历一些爱恨。令谦想起小时候,令如看完《红楼梦》和他讨论,“哥,你说,为什么曹雪芹把判词都写好了,我明知道每个人的结局,可还是很想往下看呢?”他忘了当时给出的是怎样的答案,但现在四十七岁的孟令谦有了属于四十七岁的答案

在开端和结局之间,生命自有它的宽度,你可以一条直线走到底,也可以绕上无数个圈再抵达,甚至可以用那些线条作画。对于一个人来说,开始和结束都不作数,那些线条才是实打实的人生。人生有很多路线,即使早已知道终点站在哪,你也依然好奇是哪些风景、哪些人牵引着你选择了这样一条路线走完的一生。

四十七岁的孟令谦很感谢三十六岁的自己换了一条路线抵达终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在这条路上遇上如今幸会的人。

“以后可不可以不只在有晚自习的时候见面?”令谦问。

“你要知道,一个高三毕业班班主任是很忙的,除了学生和我妈,一周能见上我三次的人可是不多呢。”罗永忆一本正经地说。

“也不差我这一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