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1)

志同道合是父母那一辈人对朋友的最高评价,如今在令超看来,他和知非的关系也完全衬得起这样的定义。

爱情开始的方式千千万万种,情感的走向也在时光的浸润下不尽相同。或许乍见之欢难抵岁月漫长,或许山盟海誓难逃无疾而终,但总有一些人会携手走过风雨,并肩看日升月落,在夕阳西下时拥抱人间烟火,在有风的夜晚看星光奔赴大海。一餐一饭的家长里短有她,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有她,仗剑天涯、开疆拓土的奋斗路上也有她,只因为她是她,一切便都成为可能。

曾沉湎于一眼万年的青春悸动,如今的令超感觉自己的心格外的温暖而踏实,再也不用在无望的等待和莫名的自卑里孤独的生活,他的好被切实的欣赏着,他的爱有了对等的回应,更不用说两个人还有着无数的共同话题。

在师父眼中,徒弟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女儿呢,活泼之余又添了不少细腻和温柔,这一面是在家里他和夫人没见过的。美好的爱情可以让人变得更好,令超和知非的爱情大抵就是如此吧,为师为父,陈继源甚是欣慰。

眼前的修复任务在五一放假前顺利完成了,令超可以带知非去见父母了。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这种感觉陌生而又奇妙。令超笃定,父母一定会很喜欢知非,身边没有谁不喜欢知非,她的个性实在是可爱极了。

知非一路上都很兴奋,纵然去过国内外很多繁华的城市以及艺术之都,但第一次去东北,她还是对那片土地充满了好奇,毕竟之前对东北的印象更多还是来自于春晚的小品,然而认识令超后她又觉得男友和赵本山又是迥然不同的形象,虽然令超偶尔冒出的一两句东北话会让她忍俊不禁,但那种斯斯文文的气质不是她想象中的东北。

当火车驶入东北平原的时候,知非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辽阔。令超给她介绍路沿途的那些城镇,虽然许多地方他自己都没有去过,但还是靠着从父母那里听来的一些故事充实着自己的介绍,他希望知非对自己成长的这片土地多一些了解,多一份喜欢。知非一路上兴致很高,令超讲述的同时,她也时不时地发问,有些问题令超也说不出答案,知非笑他是个假东北人。

喜兰和凡江在令美的陪同下早早地站在了出站口等候,冉冉也来了。虽然出发前令超在电话里一再说不用接,但老两口还是来了,用喜兰的话说,“在家也坐不住,还不如来车站踏实。”

路上令美半开玩笑,“妈,当初两个女婿上门的时候也没见你亲自出门迎接,怎么到了小儿媳妇这就亲自出马了?”

“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口无遮拦,什么小儿媳妇,是女朋友,一会儿见到了人家可别这么说,别给人家姑娘整不好意思了。”

“诶,爸,爸!你看我妈,人家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偏心了,看来我这个女儿的地位又得往后排排了。”令美笑了起来。

“你妈不是那个意思,女孩子金贵,你和你大姐那时候当然要等着姑爷亲自登门,咱们女方家得有个姿态,咱得绷住了,来抢我闺女还不得拿出点儿诚意。现在不一样了,是咱要娶人家姑娘,人家姑娘也是父母的宝啊,到咱表现诚意的时候了,你妈亲自上场也是为了表明态度,助令超一臂之力。”

凡江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喜兰在一旁笑而不语,果然还是丈夫最懂自己的心思。

“唉,当咱家的儿媳妇真幸福啊,根本不用发愁婆媳关系,羡慕啊!”令美夸张地感叹。

“你和你姐谁在婆家的地位低了?还不是把你们当成亲闺女似的,当然,你俩做的也好。人心换人心,不管以后小陈姑娘能不能成咱家人,咱对人家都得尊重,要是成了就更得加倍对人家好。”

“是,母亲大人教导的是!”令美嬉皮笑脸地回应着。

活到这岁数,喜兰越来越理解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当初令谦和秀莹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婆媳关系也算融洽,秀莹对他们老两口也很好,喜兰对她也和和气气的,但内心深处还是没法和她特别亲近。凡江的母亲去世的早,喜兰没有见过自己的婆婆,没有婆媳相处的经验,所以面对她和秀莹之间莫名其妙的距离,她当时想的是,也许婆婆和媳妇之间的感觉就这样?就是会隔着一层东西。但如今见到了知非,她才清楚地明白,人和人果然要讲缘分的,夫妻之间如此,婆媳之间也是这样。虽然眼前这个姑娘此时只是儿子的女朋友,未来的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喜兰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一眼就认定了知非是自家人。

接触下来,喜兰两口子对知非的印象更好了,用凡江的话说,“果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知书达礼,落落大方,家世好又见多识广,却完全没有骄娇二气。”喜兰尤其喜欢她的性格,活泼开朗却不张扬,待人接物透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的亲热,很是可爱。

令美也很喜欢弟弟的这个女朋友,见到知非本???人,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向在感情方面不太聪明的弟弟这次终于开了窍。从小到大,见证过好几个女孩子追求弟弟的历史,令美知道,弟弟终于找到了最适合他的人。

令如忙,令谦远,五一都没有时间赶回来,但他们早就从令美这个大喇叭的实况转播中了解了整个过程。令谦戏言,“令美一向对漂亮姑娘格外挑剔,现在连她都说好的,那就是真的好。”令如对弟弟的感情经历最了解,她知道一旦令超认定了,那就是真的认定了,虽然没见到真人,但不用说,一定是个特别好的姑娘。她因为忙学校的事不能回老家见到真人,听令美的转述心里直痒痒,却也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欣慰。都说长姐如母,她真是体会到了老母亲的心情。

同样开心的还有知非。天生开朗的个性加上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早就练就了她和别人打交道的能力,但面对孟家人,她却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交流起来完全不必循着固有的章法,却意外的舒坦。虽是初次见面,却好像认识了八百年。她和令超谈起自己的感受,令超笑着说,“可能你上辈子就是我们家人吧。”

看上去直率娇憨的知非,心里却很有谱。出发之前母亲曾嘱咐过她,“不要感情用事,不要轻易下决定,要观察,观察他父母之间的相处,观察他们家人之间的相处,另外也要看他们家人的生活习惯,因为这些已经固化几十年的东西未来也很有可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你们俩的生活。”

几天的相处,一路留心下来,知非感觉自己更喜欢这一家人了。雅致整洁的家居环境,和睦温馨的家庭氛围,一切井井有条的同时又让人觉得舒服自在。最好玩儿的是令超的妈妈总喜欢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丫头,我咋这么愿意看你笑呢,你一笑啊,阿姨的心贼熨帖!”

第一次知非没听明白“贼熨帖”是什么意思,令超给她解释,就是特别平静,特别舒心,特别舒服,用我们东北话还可以说成是“得劲儿”,“贼得劲儿”。

后来喜兰再这么说的时候,知非也笑着回应,“阿姨,你一说一笑,我心里也贼熨帖,贼得劲儿!”

和谐的画面也同样让凡江和令超觉得熨帖,添人进口,为的不就是给原本的生活锦上添花,可遇而不可求,如今遇上了,那真就是缘分到了,缘分到了,就可以成为一家人了。

又是难题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送走令超和知非,令美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市里了。

临走前一天,喜兰问出了近几天来横在心中的疑问沈逸怎么没一起回来。这个问题假期之初令美独自带着冉冉回来的时候她已经问过一次,当时令美的解释是,台里忙劳动节的各种专题栏目,他抽不开身。

这个答案并未让喜兰夫妇信服,自从令美和沈逸在一起后,孟家的大事小情除非出差在外或者实在台里抽不开身,沈逸总会到场,出钱出力,从无二话。就算人来不了,也一定会打电话。喜兰和凡江一合计,距离上次联系,已经半个月了。

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面对母亲的再次发问,令美犹豫之下还是实话实说了,的确,两个人闹了别扭,目前正处于冷战期。

喜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女儿女婿感情一直非常好,令美虽然有时候会任性一些,但很讲道理,当了母亲之后更是多了许多温柔。沈逸性格好,又很有担当,一直对令美很包容,他俩几乎不吵架,冷战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如今是因为什么?

追问之下,喜兰了解了前因后果。问题出现在沈逸对未来事业发展方向的选择上。

大时代背景下,除了首都,南方广播电视行业的发展似乎永远领先北方一步,在北方一些城市的电视上还在按部就班地播着新闻、电视剧时,南方的许多电视台早已在综艺节目、流行音乐、偶像剧等方面大胆尝试,深耕细作,并已出现了一些精品栏目。在电视新闻领域工作了十六七年的沈逸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但对于体制内的许多东西和一些藏于暗处的行业规则他一直都不喜欢,也不趋从。虽然做到了副台长是对他业务能力很好的证明,但沈逸清楚地知道当上副台长更离不开师父台长韩肇江的举荐。

当初副台长的候选人有好几个,沈逸业务能力完全没问题,但个性不够圆滑,用师父的话说毕业这么多年了,还带着一些理想主义的天真。韩肇江个人是非常善于左右逢源的,能力和手腕都有,但骨子里始终善良正义,在这行浸染久了,见惯了真真假假、尔虞我诈,越是这样,他就越珍惜沈逸这种心思清明的年轻人。十几年师徒关系下来,韩肇江教会了沈逸一身本事,却不曾试图改变他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原则,毕竟那些难能可贵的真诚和理想主义的天真也是年轻时的自己渴望保留却没能留住的东西。他希望电视台里多一些敢说真话,敢行正义之举的年轻人,这样才不辜负新闻人的初心。因此,当初副台长选拔时,韩肇江力荐沈逸,助他坐上两个副台长席位的一席。

如今韩肇江快退休了,台里许多人预测沈逸也许会成为下一任台长。如今的沈逸和当初竞选副台长的他不可同日而语,实绩一项一项摆在那,再加上为人正直善良,热情幽默,积累了很强的群众基础,虽不会耍一些政治手腕,但有韩台这个靠山,竞争力不容小觑。可谁也不知道,沈逸心中却有别的打算辞职。

辞职去南方是他最近两年生出的念头。前些年出去开会和考察,亲眼见到了东南沿海地区一些兄弟电视台的运作模式,跟他们比起来,目前自己台里许多的模式真是落后而又死板。回来后,他也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出一些改变,但固有的思维模式让一些人安于现状,几十年体制影响下的沉疴痼疾不是短期就能改变的,何况,想改变的人并不多。

近几年,一些电视台迅速崛起,但自己所在的单位,依然是死水一潭,改革的春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吹到这个北方的小城。有时候出差研讨遇上在那些在广电新秀单位供职的大学同学,闲聊下来,沈逸很是羡慕,也更觉得跟他们比起来,自己目前的工作实在是没有什么新意,更谈不上长远的发展。

辞职去南方的想法虽越来越迫切,但他没和人和人提过,包括父母和令美。从何说起呢,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何去何从,要怎么说呢。有了冉冉之后,父母十分满意这种含饴弄孙的生活。令美呢,一直都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子,近几年来,百货大楼的生意不算十分景气,她不像之前那么忙了,却也正好有了更多时间可以陪孩子、照顾老人。令美对他工作上的事从不过多干涉,百分百支持,在他出差的时候,完全担负起照顾儿子和双方父母的责任,是个完美的妻子。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值得羡慕的家庭。沈逸自己也能切实感受到那种岁月静好的幸福感。但家庭的幸福并不能补足事业上的缺憾。他不忍心打破父母妻儿的现世安稳,却也不甘心在小城市的电视台混到退休,成为别人眼中退休金丰厚、有一些话语权和地位的前副台长或台长。

三月份那次上海之行,让他离开原单位的想法更加强烈了。那场研讨会是以当时国内最火的一家电视台为范本,探讨电视媒体人的行业远景规划以及各电视台未来的发展方向。研讨会期间,沈逸得到了一个和那家电视台台长汪成武对话的机会。让他没想到的是,汪台长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原来,之前沈逸做过的一个系列报道曾获过国内的一个很高的新闻奖,而汪成武恰好就是评委之一,并投了沈逸一票。这样的渊源让沈逸欣喜不已,也让他们在整个研讨会期间有了更多的交流。交流之下,沈逸坦陈了自己的职业困惑,汪成武给了他一些建议,并告诉他“如果实在改不了大环境,就尝试改变自己。如果你自己都没有勇气做出改变,就不要抱怨别人为什么不改变,更不要奢望大环境因你而改变。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要什么。”

“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要什么。”这句话那段时间一直盘旋在沈逸的心头。是啊,他想要什么呢,家庭、事业他都有了,甚至比许多同龄人要更好,这是他想要的,但又不完全是。他在事业上还有野心,他还想到更广阔的空间里去闯一闯,而不是如井底之蛙一般困在???小城的电视台大楼里,被人尊称一声“沈副台长”。他诸多做新时期电视栏目的设想在那栋大楼里实现的机会微乎其微,要么认了、忍了,要么离开那栋大楼,离开这座北方小城,去向能够实现他电视人理想的地方。

从上海回来后,沈逸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掏出汪成武给他的名片看来看去。汪台长给他名片的时候说,“我们台现在急缺有经验的人才,如果你能来,我们非常欢迎,不过,职位肯定没有你现在这么高,基本待遇还不错,但更高的待遇就要靠实绩争取。我不帮你做任何决定,因为我也不能保证你来之后的生活比你现在好,我唯一可以保证的是提供和你能力匹敌的空间。还是那句话,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要什么。”

回来一周之后,他思虑再三,第一次和令美说起了打算辞职想法,意料之中,妻子十分震惊,“辞职?离开?家不要了?你父母怎么办?儿子怎么办?我,怎么办?!”沈逸耐心地向令美阐述他的想法,试图让妻子明白自己绝不是心血来潮,而且是辞职,不是失业,人家很欢迎自己去,他也有信心干得更好,只是,换一个城市生活最开始肯定会有很多问题,但他都会一一解决的。

二十几岁时就经历过情感重创的令美,认识沈逸之后格外珍惜眼前这种安稳平静的生活,尤其是现在,儿子四岁了,她和沈逸也都踩在了三字头年纪的尾巴上,没有什么比现世安稳更让她觉得心安和幸福。但现在,即将不惑之年的丈夫却突然向自己提出了这样的想法,这实在是超出她的接受范围,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第一次交流失败后,令美让沈逸冷静一段时间,也让自己好好想想。在冷静期里,令美清楚地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再也不希望生活中出现任何变故,她经不起折腾了。那种消失了很多年的不安感再次袭上她的心头,原来,自己是如此怕失去,怕眼前的美好和幸福会再一次突然间灰飞烟灭。

沈逸当然理解令美的担心,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纠结。如果他还是刚参加工作的青年,或是没有成家、没有妻儿父母情感牵绊的孤家寡人,那他会义无反顾地走,奔向那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新世界。可如今,年近不惑,距离退休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年,真的有改变的必要吗?但再回到台里上班时,他发现,一旦动了离开的念头,原本就看不顺眼的一些东西如今更加不堪了他的心已经飞了。

后来的几次交流仍是无果,意见相左,无法破冰,沈逸和令美陷入到更长的冷战期。

喜兰和凡江了解完原委,也从一开始的震惊转为沉默,孰是孰非?令美和沈逸都有各自的角度,真的没法定义谁对谁错。喜兰想,老天真能捣乱,安安稳稳的日子过着,总要制造些麻烦,令超的对象好不容易有了着落,令美这又出问题了。人活到这个年纪了,却还是要时不时的面对各种新的问题,这次还是个大难题,要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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